雨丝织成细帘，将涉谷街头的霓虹灯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元彬正盯着售票点电子屏上刺目的“售罄”二字，后颈忽然覆上一片温凉的掌心，带着股熟悉的檀木清香。
“猜猜我是谁？”清甜的女声裹着湿润的雨气钻进耳中。
元彬唇角微扬，反手扣住那只手的手腕——指尖触感比记忆中更柔软些，却依然带着练了十年民族舞的薄茧。
“权小姐的檀木香，整个涉谷都找不出第二份。”
被握住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主人撤步绕到他面前。
权美晶摘下墨镜，眼尾的泪痣在雨珠里发亮，发梢沾着水贴在锁骨处，白衬衫领口沾了点烤章鱼丸子的油渍——和三年前在京都茶会上见到的那个永远妆容精致的偶像截然不同。
“元先生好记性。”她歪头笑，耳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晃，“我来给前组合‘星芒’的后辈们助威，没想到在这儿逮到你。”
岳芸挽着元彬的手悄悄收紧。
她望着眼前这个比女儿何香还小两岁的姑娘，对方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把小钩子，明明在笑，却让她想起何香手机里存的那些女团舞台视频——镜头扫过权美晶时，观众席的荧光棒会突然炸成一片蓝海。
“这位是？”她保持着长辈的温和，目光却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多停了半秒。
“岳阿姨，这是权美晶。”元彬自然地抽回手，替两人介绍，“之前在成田处理实验室事务时打过交道。”权美晶立刻弯腰鞠躬，发顶翘起的小卷被雨淋湿，像只蔫了的奶猫：“岳阿姨好，我常听元先生提起您做的枣泥酥，说比米其林三星还好吃。”
岳芸嘴角的笑纹僵了僵——何香提过元彬总夸她手艺，但这姑娘竟连这种细节都知道？
她不动声色将元彬往自己身侧带了带：“小权也来看演唱会？”
“本来是来当观众的。”权美晶变戏法似的从帆布包里摸出四张烫金贵宾票，票面上印着“星芒七周年特别场·VIp通道”，“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人要陪。”她晃了晃票，目光扫过陈小二和小毛，“两位哥哥也一起来吧，后台有冰啤酒和现切的和牛，比看台上爽多了。”
小毛立刻凑过去扒拉票根，圆脸上笑出两个酒窝：“元哥你这桃花旺的，上回在酒吧救的那个护士妹妹送保温杯，这回直接送VIp票。”陈小二捅了捅他后腰，嘴上却也带了调笑：“没听说权小姐退圈后改做票务中介啊？”
权美晶倒是半点不恼，把票塞进元彬掌心时故意蹭了蹭他虎口：“中介哪有元先生重要？当年在成田要不是你帮我解了那道聚灵阵，我现在还得在神社当巫女念咒驱邪呢。”她转身往前带路，白色裙摆沾了雨贴在腿上，露出一截匀称的小腿，“走啦走啦，再晚可赶不上开场前的应援曲了。”
岳芸落在最后。
她看着前面三个男人的背影——元彬撑着伞替权美晶挡雨，小毛举着手机拍路边的招财猫，陈小二正给赵婉发消息报位置——忽然觉得这雨丝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戳着她的心口。
何香上个月在电话里说元彬接了个跨国项目，要在东瀛待半个月，她特意飞过来给小情侣送亲手腌的酱菜，结果倒先撞上这么个“故人”。
“岳阿姨？”权美晶突然回头，发梢的雨珠溅在她脸上，“您怎么走得这么慢？是……身体不舒服吗？”她的目光落在岳芸微凸的小腹上，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那个……元先生没和您说？我、我之前在妇产科看到过类似的……”
“咳！”元彬猛地咳嗽一声，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红。
岳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无意识护着肚子——她最近总觉得胃胀气，早上还吐了两次，没想到被权美晶误会成……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强装镇定道：“是胃不太好，老毛病了。小权别多心。”
权美晶的脸瞬间红到耳根，连耳坠都跟着发烫：“对、对不起！我上个月陪朋友产检，看她也是这样护着肚子……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手忙脚乱从包里翻出薄荷糖，“这个对胃好，我经纪人总备着……”
“没事。”岳芸接过糖盒，瞥见盒底印着“星芒应援周边”的字样，心里的弦又紧了几分。
一行人穿过安检时，她听见权美晶和工作人员用日语说笑，对方毕恭毕敬喊她“权桑”，这才惊觉这姑娘虽退了圈，在娱乐圈的人脉竟比何香还广。
后台通道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叽叽喳喳的韩语声。
权美晶刚伸手要推门，门内突然爆出个大嗓门：“美晶欧尼！你说要带神秘嘉宾来，该不会是上次在武道馆和你喝清酒的那个……”
元彬的脚步顿在原地。
岳芸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又看了看权美晶突然僵硬的后背，喉间泛起股说不出的酸涩——这扇门后，怕是藏着比演唱会更热闹的戏码。
后台门被权美晶推开的瞬间，混着发胶与粉底液气味的热浪涌了出来。
六个穿着亮片短裙的姑娘像一群花蝴蝶扑过来，最前面那个扎双马尾的直接挂住权美晶脖子：\"欧尼！
你说的神秘嘉宾呢？
该不会是上次在武道馆陪你喝清酒到凌晨三点的——\"她突然顿住，视线扫过元彬，瞳孔猛地睁大，\"莫不是这位欧巴？\"
\"呀！
朴智妍你舌头是涂了辣椒油吗？\"权美晶耳尖通红，手忙脚乱去捂她的嘴，发顶翘起的卷毛扫过朴智妍的鼻尖，\"这是元彬先生，成田实验室的顾问，不是什么——\"
\"成田？
就是那个能让符咒在月光下显形的玄学实验室？\"扎着高马尾的金艺琳眼睛发亮，突然用半生不熟的汉语插话，\"我表姐说在那儿打过工，说元先生能看懂百年前的巫女手札！\"她话音未落，另一个姑娘已经用韩语喊起来：\"欧尼原来偷偷和玄学大师约会！
怪不得上次问你退圈后在做什么，你说'在学驱鬼'——\"
\"停！\"元彬突然用纯正的汉城话开口，尾音带着点江原道方言的软绵，\"再编排权小姐，我可要念驱邪咒了。\"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桌上的化妆镜突然泛起涟漪般的水纹，吓得朴智妍差点撞翻口红架。
后台瞬间安静。
权美晶瞪圆眼睛——她知道元彬懂日语英语，却不知他连韩语都地道至此。
金艺琳最先反应过来，扑过去拽元彬袖子：\"欧巴教我念咒好不好？
上次我家冰箱闹鬼，半夜自己开开关关！\"朴智妍跟着起哄：\"对呀对呀，欧尼总说你厉害，原来真会魔法！\"
权美晶欲哭无泪，抓起沙发上的应援毛巾就要盖她们的头：\"什么魔法，元先生是研究古文化的学者！\"可姑娘们根本不理她，七手八脚把元彬按在化妆镜前，金艺琳往他头上别了个粉色兔耳发箍，朴智妍塞给他个亮片手幅：\"欧巴帮我们拍张应援照！
就说'星芒最棒'！\"
岳芸站在门口看着这幕，原本紧绷的肩膀慢慢松了些。
她看见元彬被强行套上应援服，耳尖沾着金艺琳硬贴的闪粉，却依然温声应着\"星芒最棒\"；权美晶被挤在角落，嘴上骂着\"疯丫头\"，眼角却泛着水光——像极了何香大学时和社团室友胡闹的模样。
\"岳阿姨快来！\"朴智妍突然发现她，热情地招手，\"帮我们拍合照！
欧巴说要发朋友圈给实验室同事看，证明我们比符咒有趣多了！\"岳芸被推到人群最前面，手机镜头里，元彬歪着脑袋戴着兔耳发箍，权美晶站在他身侧，被姑娘们挤得贴住他胳膊，所有人都举着\"星芒七周年\"的灯牌笑成一团。
她按下快门时，听见元彬用汉城话小声说：\"再挤权小姐要喘不过气了。\"
演唱会开场的倒计时声从舞台方向传来。
元彬扯下兔耳发箍，顺手帮权美晶理了理被揉乱的发梢：\"再闹下去要错过开场了。\"金艺琳恋恋不舍放开他胳膊：\"欧巴一定要来看安可场！
我们给你留最前排的位置！\"朴智妍塞给他一袋糖：\"济州岛的柑橘糖，欧尼以前最爱吃的！\"
贵宾席在舞台正中央，视野能清楚看到升降台的机械结构。
小毛举着望远镜看舞台布置，突然扭头对陈小二说：\"二哥，刚才后台那瓶限量版威士忌，你说帮我要的——\"
\"祖宗，我这不正和工作人员套近乎呢吗？\"陈小二揉着眉心，手机屏幕还亮着和赵婉的聊天框，\"你元哥说结束后让你去后台拿，还不够？\"小毛掰着手指头数：\"后台有和牛，有冰啤酒，还有限量威士忌，元哥这趟我跟的值！
不过二哥你答应我的五百块赏钱——\"
\"你再说我现在就把你扔进舞台升降井！\"陈小二作势要掐他脖子，小毛笑着躲到元彬身后，岳芸看着这对活宝，忍不住轻笑出声。
权美晶悄悄碰了碰她胳膊：\"岳阿姨，我之前总听元先生说他手下有两个活宝，今天才算见着真章。\"
舞台灯光骤然亮起。
七道追光打在升降台上，星芒成员的歌声像银铃般炸响。
岳芸被震得耳膜发颤，下意识去捂耳朵，却见元彬侧耳仔细听着，突然转头对她说：\"岳阿姨，第三排中间有个应援牌写着'何香加油'。\"她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果然有块粉色灯牌在人群中晃动，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何香姐姐最棒\"——是何香在东瀛读研时带的本科生社团。
岳芸鼻尖发酸。
她出国前何香还在实验室熬夜做实验，连视频都只匆匆说两句，没想到这丫头竟悄悄让学生来应援元彬。
再转头看权美晶，却见她盯着舞台上的成员，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一滴泪突然砸在手背。
\"怎么了？\"元彬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权美晶吸了吸鼻子：\"她们刚才跳的《星光轨迹》，是我退圈前编的最后一支舞。\"她指尖轻轻敲着膝盖，跟着音乐哼起副歌，\"那时候我们住集体宿舍，凌晨三点还在练走位，智妍总踩我鞋跟，艺琳偷吃我便当......\"她声音越来越轻，\"后来我爸生病，我要回釜山照顾他，公司说'要么续约要么退圈'，我就......\"
元彬沉默片刻，掏出手机拨通号码：\"李国贤，帮我查星芒所属的天娱娱乐最近有没有换高层。\"他顿了顿，\"对，我要让权美晶以特别导师的身份参与下张专辑。\"权美晶猛地抓住他手腕：\"元先生！
我现在只想陪我爸钓鱼，不想再......\"
\"权小姐。\"元彬握住她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你刚才哼歌时，眼里有我在成田实验室看古卷时的光。\"他对电话那头说，\"安排下周和天娱的董事局主席见面，就说水德宫的客人要谈笔大生意。\"权美晶张了张嘴，最终垂下头，手指绞着裙角小声说：\"......我爸最近总说，看我对着电视里的舞台发呆，比看他钓鱼时还闷。\"
演唱会结束时已近十点。
权美晶送他们到后台出口，雨不知何时停了，地面倒映着霓虹。
她突然说：\"元先生，我家民宿还有空房......\"岳芸的指甲立刻掐进元彬胳膊，他疼得倒抽冷气，却装傻笑道：\"岳阿姨明天要去浅草寺求签，我得当司机。\"权美晶望着他胳膊上的红印，突然笑出声：\"岳阿姨手劲真大，和我妈当年掐我爸一模一样。\"
岳芸耳尖发烫，借口去洗手间先走一步。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飘来消毒水味，她推开门时，听见隔间里传来争吵声。\"妈妈不是故意忘带作业的！\"小女孩带着哭腔，\"老师说要罚站......我今天加班到十点！\"女人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哽咽，\"你以为我不想接你放学？\"
岳芸顿住脚步。
镜子里映出她微白的脸，忽然想起何香高中时发烧，她在医院值夜班没赶上家长会，女儿后来红着眼眶说\"同学都有妈妈\"——原来天下母亲的难，都是相通的。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酱菜罐，转身时，手机屏幕亮起，是何香发来的消息：\"妈，元彬说你来看我了？
我明天调休，带你去吃回转寿司~\"
走廊另一头，元彬正被小毛拽着讨论威士忌，陈小二在和工作人员核对后台物资，权美晶站在路灯下，发梢还沾着夜露。
岳芸望着这幕，忽然明白该怎么和元彬谈——有些事，要像腌酱菜那样，慢慢发酵，急不得。
岳芸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镜面凝结的水雾。
隔间里的母女争吵声渐弱，女孩抽噎着说\"妈妈明天陪我折星星好不好\"，女人带着鼻音应\"好\"，接着是纸巾擦拭眼泪的窸窣声。
镜子里她的倒影有些模糊，却让她想起何香十二岁那年，自己值大夜班没能去参加女儿的钢琴比赛，回家时看见小丫头蜷在沙发上，琴谱摊开在膝头，上面用蜡笔歪歪扭扭写着\"妈妈是大骗子\"。
\"原来当妈的心结，都是藏在这些小事情里的。\"她轻轻叹了口气，从包里摸出润唇膏补了补唇色。
方才在后台看元彬被姑娘们闹着戴兔耳发箍时，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突然松了——这孩子虽顶着水德星君的来头，到底还是会被应援灯牌晃得眯眼，会被小毛抢零食时急得耳尖发红。
何香总说元彬\"像本翻不完的古籍\"，可现在看来，他分明也是个会在演唱会后台被姑娘们逗笑的普通人。
推开门时，走廊里的穿堂风卷着舞台残留的荧光棒碎屑。
元彬正弯腰替小毛系松开的鞋带，权美晶站在旁边抱着胳膊笑：\"你这手下比我妹妹还难带。\"小毛立刻抗议：\"权姐可别冤枉人，我元哥上回在箱根温泉被猴子抢了外套，还是我——\"
\"小毛。\"元彬抬头瞥了他一眼，尾音带着点无奈的宠溺，倒让岳芸想起何香高中时训她养的布偶猫。
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之前总把元彬当\"能解决所有麻烦的大人\"，却忘了他和何香一样，不过是在人间跌跌撞撞的年轻人。
感情这事，哪是长辈急得出来的？
就像她腌酱菜时要等梅子慢慢吸饱糖霜，要等时间把酸涩酿成清甜。
\"岳阿姨！\"权美晶眼尖看见她，小跑着过来递了杯热可可，\"刚才看您捂耳朵，这杯加了双倍牛奶。\"岳芸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突然主动挽住权美晶的胳膊：\"小权，你刚才说你爸爸爱钓鱼？
我家何香小时候也爱跟着她爸去护城河，结果鱼没钓到，倒把雨靴掉进水里了。\"权美晶愣了愣，耳尖慢慢软下来：\"我爸总说釜山的海比护城河大，但钓鱼的乐趣......应该是一样的。\"
元彬抬头时，正看见两个女人并肩站在走廊灯下。
岳芸的银发被风掀起一缕，权美晶替她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得像相识多年的母女。
他忽然想起成田实验室那株百年老梅，原本以为要费尽心机用灵气养护，后来才发现最有效的办法，是让它晒够东京的太阳，淋几场春天的雨。
\"元哥。\"陈小二突然碰了碰他胳膊，朝走廊尽头努了努嘴。
穿黑色皮夹克的爆炸头倚在消防栓旁，指尖夹着根没点的烟，看见元彬望过来，便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这是他们约好的\"事情有进展\"的暗号。
元彬不动声色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岳芸身上。
她正指着权美晶手机里的照片笑：\"这是你小时候？
和何香一岁时穿红肚兜的样子倒有几分像。\"
夜风吹散最后一片雨云，月亮从楼群后爬上来，把影子投在地面。
岳芸摸出手机给何香发消息：\"明天想吃什么？
妈妈给你做。\"对话框里很快跳出何香的语音，带着实验室特有的背景音：\"妈你肯定又偷偷买章鱼烧了！
我要吃你腌的酱菜配米饭，元彬说你腌的比他在釜山吃的还香......\"
爆炸头掐灭烟蒂，转身消失在转角。
后台出口的电子屏闪烁着\"闭馆时间22:30\"，远处传来工作人员收应援物的声响。
元彬望着岳芸发消息时弯起的眼角，忽然觉得今晚的月光格外温柔——像极了修仙界那些传说里，能化去千年寒冰的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