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敏贞没有回答。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攥着床沿的右手,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她重新拿起汤勺,动作比刚才更加缓慢、僵硬,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勺子伸进温热的粥里,舀起一勺,慢慢抬起。她的视线低垂着,没有看粥,也没有看林琅,只定定地看着勺子里微微晃动的米粒。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沉默。只有两人压抑的、带着痛楚余韵的呼吸声,和林琅牙齿偶尔不受控制的轻微磕碰声在惨白的灯光下交织。
林琅的目光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在朴敏贞那冰冷如霜的侧脸上游移,仿佛想要透过她那毫无表情的面庞,窥视到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然而,朴敏贞的侧脸就像一座冰山,让人无法靠近,更别提探究她的内心世界了。
林琅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朴敏贞那条可怖的结晶手臂上。那手臂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结晶,晶莹剔透,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气。林琅不禁想起了之前触摸到那手臂时的感觉,那种刺骨的寒冷仿佛能够穿透他的灵魂,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巨大的困惑和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林琅的身体,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不明白为什么朴敏贞会有这样一条手臂,也不知道这手臂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噩梦之中,而朴敏贞就是这个噩梦的核心。
身体内部的寒冷似乎因为刚才那剧烈的情绪波动和痛楚的宣泄而稍稍退潮,但留下的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林琅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连动一下手指都变得异常困难。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一种诡异的、被窥视内部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透明人,所有的秘密都被朴敏贞一览无余。这种感觉让他十分难受,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摆脱。
林琅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床头那碟掉落的泡菜上,那碟泡菜已经被摔得七零八落,泡菜汁溅得到处都是。他看着那碟泡菜,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碟泡菜一样,脆弱而不堪一击。
他的视线又缓缓移回到自己的手指上,那手指依旧微微颤抖着,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恢复过来。林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指不再颤抖,但那股恐惧却像幽灵一样,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试探,再次伸出手指,这次没有去捻泡菜,而是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碟子冰凉的瓷边。
微凉的触感传来。
没有剧痛。
没有寒潮。
只有瓷器特有的、属于人间的、微弱的凉意。
他像是被这点微弱的、正常的触感烫了一下,指尖猛地缩回。深紫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如同溺水者抓到浮木般的茫然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恐惧淹没。他颓然地靠回去,闭上眼,不再去看那碟泡菜,也不再去看对面那个同样沉默、同样承受着非人痛楚的女人。只是将自己更深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试图用脆弱甲壳抵御整个世界的受伤蜗牛。
朴敏贞慢慢地将那勺已经微凉的粥送进嘴里,然后轻轻咽下。米粒顺着她的喉咙滑落,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但这股暖意转瞬即逝,很快就被左臂烙印深处残留的冰冷刺痛和身体内部巨大的消耗感所吞噬。
她缓缓放下勺子,仿佛那勺子有千斤重一般。目光终于从空了的汤勺上移开,落在了自己床头那碟完好无损的泡菜上。
那碟泡菜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鲜亮,翠绿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仿佛还能闻到那纯粹的酸香。人间烟火。
盖子扣上了。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没有被结晶覆盖的右手,动作依旧带着凝滞的僵硬。手指伸向那碟泡菜,捻起一小块。指尖传来冰凉脆韧的熟悉触感。她没有立刻送入口中,只是垂着眼,看着指尖那块小小的、带着人间余温的泡菜。
医疗舱里,只有仪器规律到冷酷的“嘀”声,和两人各自沉入深渊般、却又被无形锁链强行捆缚在一起的、压抑的呼吸。酸香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发酵,像坛口初封时那一缕微不可查、却又真实存在的…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