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玄色信笺的手指关节发白,烛火在信笺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凤\"字封泥红得像要渗出血来。
林妹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有些事,比金帐旧部更毒\"时,眼尾的泪还没干,如今这封信,怕是应了她的话。
\"宝二爷!\"窗外传来急促的叩窗声,我反手将信笺塞进袖中——是探春的声音。
她素日最讲规矩,这时候翻窗,定是急事。
窗棂\"吱呀\"一声被推开,探春裹着半片风雪跌进来,月白披风上沾着未化的雪粒子:\"我刚从账房过来,苏州那边送了急报。\"她解下披风甩在椅背上,发间银簪随着动作晃了晃,\"金帐旧部的动静,怕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我摸出袖中那封信:\"刚收到的。\"
探春接过信笺的手顿了顿,封泥上的\"凤\"字刺得她眉心一蹙。
她突然攥紧信笺拍在案上,银簪\"当\"地磕在砚台边:\"我们必须掌握主动权!\"她指尖点着案上铺开的北地舆图,\"红影卫分两路——影三继续北上探秘宫,影五带二十人南下,查这'凤'字印的来路。\"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老仆周瑞的咳嗽声。
他掀门帘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二爷,南边线人捎了信来。\"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指腹蹭了蹭包角的旧茶渍——这是林妹妹当年教他的暗号,只传给最紧要的消息。
我拆开油纸,里面是张泛黄的信笺和半张地图。
信上字迹歪斜,像是匆忙写就:\"金陵城外三十里,旧宫遗址下有暗河。\"地图边缘用朱砂画了个小圈,圈里写着\"凤栖\"二字。
\"凤栖宫...\"我喉头发紧。
林妹妹曾在旧书里翻到过,说那是前朝公主的别苑,后来随王朝倾覆湮没在荒草里。
她当时摸着书页叹气:\"有些秘密,压得越久,破土时越狠。\"
\"爹爹!\"绣房方向传来灵玉的叫声。
我把地图塞进袖中,刚跨出门槛就见灵玉蹲在绣绷前,小手攥着颈间的梦玉碎片。
那玉本是温凉的,此刻却泛着淡淡的红,像块浸在热水里的玛瑙。
\"玉又烫了。\"灵玉仰起脸,眼尾还沾着绣绷上的丝线,\"它刚才在地图上跳,就像...就像娘亲敲我脑门时那样。\"她肉乎乎的手指戳向我袖中露出的地图角,\"这里,有娘亲的声音。\"
我脊梁骨一凉。
灵玉的预知从两岁就显了,头回是说\"廊下的海棠要倒\",结果当夜大风真折了那棵百年老桩。
我蹲下来,握住她发烫的小手:\"玉说什么?\"
\"娘亲说'别碰那里'。\"灵玉皱着小眉头,\"可她的声音...像在哭。\"
我立刻唤来守在院外的影七:\"带十个人去金陵旧宫遗址,封锁方圆五里,只说那是学院新圈的桑田。\"影七应了声,腰间佩刀在廊下晃出冷光。
未时三刻,议事厅的炭盆烧得正旺。
探春掀帘进来时,鬓角还沾着碎雪,身后跟着捧账本的李纨——她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显然在路上就没闲住。
\"新政才推行三月,学堂的女学生刚能认全《女诫》。\"探春把茶盏往桌上一墩,\"这时候旧势力要是闹起来,那些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老东西,能把咱们的学堂拆了喂狗。\"
李纨的算盘珠子突然停了,她抬眼时目光像淬了冰:\"得有自己的耳目。\"她手指敲着账本,\"我盘算了半月,各房的粗使婆子里,有三十七个是当年林姑娘救过的家人。
不如挑十个伶俐的,明里是各院洒扫,暗里...传消息。\"
我捏了捏眉心。
林妹妹总说\"防人要像防春寒,看着暖,一不留神就冻着\",如今看来,这春寒到底还是来了。
亥时初,影五的急报送到。
他浑身沾着泥,发梢还滴着水,显然是从暗河爬出来的:\"旧宫遗址下有地宫,门楣上刻着'凤栖'二字。\"他从怀里摸出卷了半湿的文书,\"里头堆了半屋子旧朝折子,还有道圣旨...\"
我展开那卷纸,墨迹虽褪了,\"凤氏复位\"四个大字仍刺得眼睛生疼。
末尾的玉玺印歪了,像是仓促盖上去的,落款是\"南凤郡主\"——林妹妹曾说,这郡主是前朝最后一位正统,二十年前随宫变失踪,连尸骨都没找到。
\"原来这才是林妹妹临终所忧...\"我喉头哽得发疼。
她最后那夜咳得喘不上气,手攥着我的袖口直发抖,却只说了句\"有些因果,我算到了,却来不及解\"。
\"爹爹!\"灵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带着点惊慌。
我跑出去时,她正站在廊下,月光照得梦玉碎片红得刺眼。
那红光里浮着个模糊的影子,凤袍上的金线闪着暗芒,眉眼...竟和林妹妹有七分像。
灵玉举着玉后退两步,撞在我腿上:\"她...她从地宫里出来了。\"
红光忽明忽暗,那影子的手似乎抬了抬,像要触到灵玉的脸。
我刚要抱灵玉进屋,红光\"啪\"地灭了,梦玉重新变得温凉,只剩廊下的雪地上,落着片金红色的鳞片——像是凤袍上的装饰。
院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得檐角的雪扑簌簌落下来。
我低头看灵玉,她正盯着掌心里的鳞片发愣,睫毛上还沾着刚才的泪。
风卷着雪粒子掠过耳际,像极了林妹妹当年翻书时,书页发出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