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黄可,陆源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然后踱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新州略显灰蒙的天空,一时思绪如潮。
前世,作为局外人,他只是模糊地知道新州的官场水浑,却也懒得深究。
那时的心态很简单——眼不见为净。那些盘根错节的阴暗面,知道得越少,心里反倒越清静。
然而此刻,他自己就置身在这漩涡的中心,避无可避。
黄可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这位个体户的诉苦,撕开了新州表面平静的一角,露出了底下令人心惊的病灶。
改变新州的落后面貌?光靠几个领导撸起袖子加油干,远远不够;招来几个客商,引进一些资金,也只是杯水车薪;甚至狠抓治安,打击街头的偷盗,也仅仅触及了皮毛。
新州积弊的根源,在于那张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利益巨网,它紧紧缠绕着这个城市的肌体,渗透进大大小小的机构深处。不彻底整顿,斩断这些绳索,新州永远无法真正迈开步子。
新州为何如此复杂?
答案赤裸而残酷:利益链太长、太深、太密。
其盘根错节的程度,甚至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连街头的偷儿,竟也能把本该守护秩序的警察,牢牢拴在自己那套肮脏的利益链条上!
动一个小偷,竟会牵扯到执法者的“奶酪”,这背后的逻辑细思极恐。
而这样的链条,又岂止存在于警匪之间?
无数条或明或暗的利益纽带,早已化作沉重的枷锁,将新州经济腾飞的翅膀死死捆缚。
陆源眼前闪过前世的景象。
这条庞大而隐秘的利益链,最终被永兴集团精准地捕捉并利用,成为他们攻城略地的利器。
结果呢?远不止是那些被永兴低价鲸吞的国有企业。
在“唯Gdp论”的狂热驱使下,新州的经济命脉几乎被永兴彻底绑架。
他们以低廉得惊人的代价圈占大片土地,疯狂推进房地产,用透支新州未来几十年的财富,堆砌出虚假的“经济奇迹”。实体经济在喧嚣的楼市泡沫中不断萎缩。
当房地产神话终将破灭,甄家的人早已卷着巨额财富全身而退,留给新州百姓的,却是一片狼藉与沉重的代价。
这一幕,绝不能在今生重演!
但要改变这一切,就意味着必须挥刀斩断这些盘踞已久的利益链条。
而这,无异于捅破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触动如此庞大的既得利益群体,会引来怎样的反扑?那些人怎会甘心放弃到嘴的肥肉?
黄可的提醒言犹在耳——举报信已经出现,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呢?精心设置的陷阱、威逼利诱的伎俩,甚至……更极端、更危险的报复手段,都有可能接踵而至。
陆源深吸一口气。
是的,前路荆棘密布,暗箭难防。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小心再小心。危险,可能来自任何意想不到的方向。
……
当陆源将这些沉甸甸的思考,连同黄可反映的尖锐现实,向市委书记官颖芳做了详尽汇报后,他语气凝重地提出了核心观点:
“官书记,新州市这条无形的‘利益链’如果不斩断,新州就像被捆住了手脚的巨人,空有发展的雄心,也只能被链子另一端的力量牵着鼻子走。它侵蚀公平,阻碍创新,最终会窒息我们经济发展的活力。长此以往,新州的前景,堪忧啊。”
官颖芳听完,沉默了片刻才说:“你的洞察很深刻,陆源同志。新州确实存在被多条利益链束缚的问题,是得下决心破除。不过,这链条盘根错节,牵扯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庞大的网络。若一刀切的方式强行斩断,那就等于要动一次伤筋动骨的大手术。不好操作。”
陆源感觉到官颖芳似乎不是很支持自己的想法:“怎么不好操作?现在情况很清楚,部分干部牵扯太深,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难以割舍,阻力不言而喻。但不彻底斩断这源头,新州的发展根本无从谈起!”
官颖芳耐心地说道:“陆源同志,改革势在必行,这点毋庸置疑。关键在于节奏。不能操之过急。队伍稳定是首要前提,新州当下的运转秩序更不能乱。龙腾落马带来的震荡还未完全平息,若再强行掀起一波大动作,整个干部队伍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后续工作谁来推进?谁来落地?”
“官书记,不破不立,眼下正是刮骨疗毒、挤掉脓疮的最佳时机!若依旧是那班思维固化、利益缠身的人占据关键位置,我们的政令能畅通无阻吗?上次防汛防灾指令层层空转,连市长秘书都未能严格执行,基层更是一团乱麻。指望这样一支队伍主动放弃既得利益,无异于痴人说梦!”
“刮骨疗毒?彻底整顿?”官颖芳眉心微蹙,“陆源同志,你的具体指向是什么?”
“优化重组!”陆源斩钉截铁,“引进、提拔一批真正有能力、有担当、愿为百姓做实事的优秀干部,替换掉那些尸位素餐、阻碍发展的旧人。”
“换人?大规模换人?”官颖芳显然被这大胆的提议震动了,“陆源同志,你考虑过此举的后果吗?一个履新的班子,甫一上任就进行大面积人事更迭,下面会怎么看?他们会认定我们在搞山头主义、清除异己、培植亲信!舆论漩涡和政治成本,你评估过吗?”
陆源坚定地说道:“清者自清!只要选用的干部经得起考验,真正为民服务,外界的议论又何必害怕?关键在于我们能否建立一支高效廉洁的队伍!”
“干部队伍建设是系统工程,绝非简单的汰换二字!”官颖芳语重心长,“过于激进的操作,会撕裂队伍,引发不可预知的动荡,甚至危及新州来之不易的局面。稳定是改革的基础,基础不稳,大厦将倾。”
“官书记,我倒认为,是我们有时把问题想得过于复杂化了。你担心换人后无人可用,我认为恰恰相反,据我所知,新州并非没有优秀的干部人才,可惜长期被埋没,得不到重用;相反,某些位置上的干部,其能力品行早已备受质疑,却因种种缘由稳坐钓鱼台。这难道不是我们现有体制最大的弊端之一吗?”
他看向官颖芳:“据我了解,官书记您本人就是最好的例证?您怀抱着满腔热忱想要为地方做些实事,但过去的几年里,又有谁真正给予您施展抱负的舞台?”
官颖芳苦笑一声。
这个问题像一枚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心底长久以来的隐痛。
“这足以证明我们过去的干部选拔任用机制是存在问题的。为何不能借鉴现代企业管理的精髓——引入真正的优胜劣汰机制?为什么明知有些干部存在明显问题,只要不犯惊天大错,就只能升不能降?这种机制僵化、能上不能下的局面,在企业中是难以想象的……”
官颖芳嘴角掠过一丝苦笑:“企业管理?陆源同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我似乎都没有实际执掌企业的经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