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寨的晨雾总带着药草的清香。杨洪一站在天医阁的丹炉前,看着火候正匀的药汤泛起细密的泡沫,蒸腾的热气中,《青囊书》的竹简在案上泛着温润的光。赵元卿倒戈时交出的这半部古籍,终于与王承宗留下的手稿拼凑完整,那些关于五术同源的批注,此刻正化作他指尖流转的气劲,注入银针末端。
“先生,朱姑娘派人送来了皇陵地宫的图纸。”药童捧着卷羊皮纸进来,上面用朱砂标着奇门遁甲的生门方位,“她说按您的法子,用九十九味药材调和龙脉阴阳后,地脉的震颤已经平息了。”
杨洪一接过图纸,指尖划过标注“昆仑余脉”的线条。三个月前在皇陵地宫,他以《奇门遁甲》布下八门金锁阵,将《本草纲目》中记载的“天地人”三品药材按九宫方位埋入地脉——人参镇天枢,当归定人穴,龙骨稳地轴,最终竟真的中和了徐济安龙脉大阵的戾气。那时他才真正明白,王承宗所说的“医可通神,亦可安邦”绝非虚言。
“把这瓶‘还魂散’送去给朱姑娘。”他从药柜里取出个青瓷瓶,里面装着琥珀色的药膏,“告诉她,九转续命蛊虽解,但需得用三年药浴固本,切不可再动真气。”
药童应声而去,阁外传来马蹄踏碎晨露的声响。康熙派来的钦差正站在寨口,明黄的圣旨在朝阳下格外刺眼。三藩之乱平定后,这位帝王对朱明玥的赦免与赐婚,更像是对前朝遗脉的最终和解。而摆在杨洪一面前的,是太医院院使的金印与官袍。
“杨大人真要拒了圣恩?”钦差望着天医阁门楣上“悬壶济世”的匾额,语气里带着惋惜,“太医院掌天下医政,可比这山寨医馆风光百倍。”
杨洪一摇头,将金印推回锦盒:“大人可知,当年扬州屠城时,有位老医者用毕生积蓄换了十三个孩童的性命?”他指着后院那口刻着“徐”字的青铜药鼎,“那医者便是王承宗先生的恩师,而这药鼎下,压着当年幸存者的名单。”
钦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药鼎厚重的青铜壁上,竟用刀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岁月的摩挲让字迹愈发深沉。他突然明白,眼前这人要守的从来不是官禄,而是比功名更重的东西。
“既如此,下官便不复多言。”钦差收起锦盒,临行前递过个玉珏,“这是赵元卿临刑前托下官转交的,他说您一看便知。”
玉珏入手温润,上面刻着“辛亥年,龙气尽”六个小字,笔锋凌厉如刀。杨洪一摩挲着纹路,想起赵元卿临终前的嘶吼——“满清龙脉虽稳,却挡不住天道轮回”。他走到书架前,抽出本泛黄的《推背图》,在“辛丑签”的空白处提笔批注:
“西方之术东来,当以天医道破而后立。”
墨迹未干,药童匆匆跑进来,手里举着张纸条:“先生,南洋传来消息,孙文先生在旧书堆里找到了《龙脉堪舆秘录》的残本,说里面‘龙穴轮转,天命无常’的话,让他茅塞顿开!”
杨洪一看着纸条上的字迹,突然笑了。王承宗毕生收集的典籍,从《太医院秘典》到《龙脉堪舆秘录》,此刻都整齐地码在天医阁的书柜里,等着后人翻阅。而那口青铜药鼎下的名单,正沉默地计数着岁月——它在等一个百年后的清晨,等一场迟到太久的审判。
暮色漫上天医阁的窗棂时,杨洪一将玉珏放入《青囊书》的函套中。丹炉里的药汤刚好收功,浓郁的药香漫过寨墙,与青锋山的草木气息交融在一起。远处的黄河正缓缓东流,正如那些藏在典籍里的智慧,那些刻在青铜上的记忆,终将在时光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他知道,天医道的传承,从来不止于医书与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