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阁内,沉水香冷冽的香气几乎凝成实体。
谢珩指尖捻动的小叶紫檀佛珠早已停转,玉白骨节因用力泛出青色。
水榭中的景象透过微启的窗棂,尽数落入他深不见底的桃花眸中
——她莲青色的身影,活像被投入鱼池的香饵,招惹得各色鱼儿探头探脑,蠢蠢欲动。
她倒是……忙得很。
这块他偶然发现的“顽石”,竟成了他人眼中待价而沽、可以随意垂涎的物件?
尤其那个钱文瑞…那黏腻目光跟附骨之蛆似的。
谢珩眼底寒芒一闪,指间佛珠被捏得发出一声极轻的‘咯’响。
“安排好了?”谢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冷得掉冰碴,目光仍锁着水榭里兴奋比划、试图向旁人解释洛寒知那“砍鱼竿高论”的陈彦。
“是,公子。”阿墨垂首,“王嬷嬷已引洛小姐往梅园东侧回廊去了。”
“嗯。” 谢珩终于收回视线,广袖拂过窗沿,带起一缕沉水冷香,
“走吧。去‘偶遇’一下这位……慧根独具、‘应接不暇’的洛小姐。”
梅园东侧回廊尽头,僻静的暖阁被窗外泼天的枫红映照着。
洛寒知被王嬷嬷“无意”引至此处歇息,刚掀开锦帘踏入,额头便“咚”一声撞上个温热的物事。
“唔,”
她本欲惊呼的“演技”瞬间掺了几分货真价实
——眼圈都红了,又惊又怒地瞪向肇事者。
眼前是月白云锦上精致的暗纹,目光上移,撞上谢珩那张俊脸。
那双桃花眼沉沉映着她吃痛炸毛的蠢样,活像守株待兔的猎人。
短暂的惊愕后,邪火“噌”地窜起。
洛寒知揉着额角,柳眉倒竖,脸上找不到半点被抓包的慌乱,只有挡道被‘坑’的理直气壮:
“谢韫之,”
她声音又脆又亮,活脱脱是被踩尾巴的猫,
“跟冰凉的竹叶青似的杵这儿吓唬人?撞得好痛!”
谢珩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分。
他预想过她的反应,唯独没料到是这般“恶人先告状”,还能理直气壮撒娇的场面。
他非但没退,反而迫近半步。
冷香混合着他独特的气息瞬间裹缠住她。
那双桃花潭水深不见底,只映着她气红的脸颊。
温润的嗓音此刻带了点儿磨砂质感,慢悠悠刮过耳膜:
“洛小友今日,雅兴颇高?”
他目光落在她揉红的额角,指尖闲闲拨弄佛珠,
“张二郎意气风发,陈大郎慧眼识珠,哦,还有那位……恨不得把糖当饭吃的钱三郎……”
他刻意一顿,俯身凑近,呼吸撩过她耳廓,
“满园枫红难掩卿卿颜色,惹得才俊尽‘折腰’。
小友……可曾‘忙里偷闲’,瞧见哪个顺眼些?”
洛寒知小腰板一挺,踮起脚尖想跟他平视。
那双杏眼“唰”地亮起,像两盏点燃的小灯笼,声音又脆又响:
“谢韫之,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
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小猫,
“这是梅园诗会,祖母许我来的!
我来这儿光明正大赏枫叶、吃点心!碍着你谢大侍郎的眼啦?”
她语速飞快,小嘴叭叭叭像倒豆子:
“张公子作诗有气魄,我听听怎么了?
陈公子赞我画的枫叶新奇,我说说怎么了?还有那钱三公子!”
她语速更快,
“他眼珠子往哪儿飞干我何事?糖是他塞自己嘴里的!
总不能别人眼珠子乱瞟、嘴馋贪吃八宝糖,倒怪我坐那儿挡光勾馋虫了吧?
我洛寒知行得正坐得直!”
她越说越气壮,脸颊飞上胭脂色,气势汹汹盯着谢珩,祭出杀手锏:
“再说,我虽待字闺中,可这诗会本就为结缘!
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坐牢!
难道与你谢大人说话行,同别人讲句闲话就不行?”
她杏眼一瞪,故意拖长调子,
“谢大人~~~您这官威是要管天管地管人说话?
祖母让我来的,众人都来了,偏我不能?”
谢珩眼底的晦暗,被这阵疾风骤雨冲得摇摇欲坠。
那句“管得着吗”和“谢大人官威”,像小爪子在他心尖又挠又掐。
尤其她那毫无心虚的炸毛样,让他那点被觊觎的闷气,更像一拳打在轻飘飘的棉花上。
他喉结微动, 想给她个小小教训的念头烟消云散。
只余下又好气又好笑、外加‘这丫头胡搅蛮缠堪称一绝’的无奈。
他忽地低笑一声,那笑声低沉沙哑,带着股认输的纵容:
“伶牙俐齿。”
他抬手, 修长的手指终于松开捻着的佛珠,带着一丝微凉,轻轻拂过她撞红的额角。
“看来倒是为兄……多管闲事,妨碍了洛大小姐的赏枫宴?”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触碰和低笑,激得洛寒知耳根一麻。
条件反射想退,手腕却被另一只手虚虚拢住,软绵绵的挣脱力道如泥牛入海。
脸上刚消的绯色轰然卷土重来,她强撑骄横:
“知、知道错就好,撞痛我了,你赔!”
“赔?” 谢珩的尾音拖长,桃花眼中漾开细碎的笑意,俯身凑得更近。
近到能数清她微颤的眼睫,和那份强装镇定的羞赧,气息几乎要贴上唇瓣:
“小友想要如何赔?是那些枫叶图样,还是……钱三郎的八宝糖?”
“才不要!”
洛寒知被他气息惹得浑身发麻,手腕挣不动,只能别扭地扭开脸,
“我又不是小孩了……”
“哦?” 谢珩语调上扬,带着了然,指尖轻轻托起她下巴:
“那‘大人’洛小姐,想要什么?”
他声音压得更低更醇,如同暖玉相击,
“若要‘赔罪’,不如……‘近水楼台’,拿我自己抵债?”
他目光锁着她,眼神烫得灼人:
“你且细看,眼前这活人,身份地位模样脾气……可还凑合?
省得你再费心去‘挑选’了。”
完了完了,玩脱了。男主他不讲武德,搞直球秒杀!
洛寒知瞳孔猛地一缩,脸颊“轰”地一下如同火烧!
羞窘交加,连娇蛮都忘了,只剩下纯粹的慌乱:
“你、你胡说什么呢!谢韫之!”
她使劲想挣脱他的钳制,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什么押抵债、近水楼台的…这话是你堂堂谢大公子能说的吗?
传出去还要不要官声了!”
她口不择言,只觉得脸上烫得要命,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官声?” 谢珩轻笑出声,胸腔震动,终于松开了她的下巴。
但虚拢着她手腕的手指却缓缓下滑,轻轻捏了捏她滚烫柔软的掌心, 触感细腻柔滑,像上好的羊脂玉。
“傻话。”
他声音温柔得能溺死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羞红的脸,
“官声哪有你重要?”
他微顿,看着她彻底呆滞的模样,眼底笑意浓得化不开:
“清河谢氏宗妇之位,够不够格…堵住你这伶俐的小嘴,省得你再东张西望?”
轰——!
洛寒知彻底懵了。
脸颊上残留的微凉触感,掌心传来的温热,耳边低沉温柔到极致的低语,还有那清晰砸下的“宗妇之位”几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
羞意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连最后一点娇蛮都丢盔卸甲。
她张着嘴,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眼中只映着她一个人的谢珩。
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连呼吸都忘了。
她这副傻兔子样,彻底取悦了谢珩。
他低笑着,终于彻底放开了她的手,指尖在她柔软发顶极其克制地、极轻地一拂
——像在试探刚停落的翠鸟羽毛。
“吓着了?”
他从容退开一步,拉开得体的距离,面上恢复了几分清雅温润。
他目光扫过暖阁书架,
“不急。慢慢想。反正…”
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听风阁的书,够洛大小姐‘静心’琢磨些时日了
——何为良配。”
洛寒知看着他这副瞬间切换道貌岸然的模样。
一口气憋得胸口疼,又羞又恼,恨恨跺脚:
“谢韫之!你就会欺负人!”
声音却软得发飘,还带着颤,跟撒娇没两样。
她狠狠剜了他一眼,那双杏眼泪光潋滟,羞恼交加。
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张牙舞爪,像只被揪了尾巴的小猫崽。
旋即,她猛地转身掀帘,像只受惊的兔子,“嗖”地钻了出去,只余晃动的锦帘和一缕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