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落地窗,在蒙特克莱尔家客厅的拼花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钢琴旁的纱帘被微风轻轻掀起,带着薰衣草田的香气在室内流转。
巴斯蒂安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漫不经心地游走,德彪西的《月光》被他弹得支离破碎,错音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像是故意要惹人注意。
“你再这么弹,德彪西都要从墓里爬出来找你了。”马克西姆瘫在沙发里,把篮球抛向空中又接住,皮革与掌心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就不能弹点《溜冰圆舞曲》之类欢快的?至少能让人想起点开心事,总比对着这架钢琴发呆强。”
钢琴声戛然而止。
巴斯蒂安猛地合上琴盖,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漆面映出他紧蹙的眉头:\"那你来弹?\"
客厅陷入沉默。
马克西姆把篮球往地上一扔,篮球在拼花木地板上骨碌碌地滚着,撞在钢琴腿上才停下——没人起身去捡,就像没人愿意提起那个突然空出来的座位。
电话铃突然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巴斯蒂安几乎是从钢琴凳上弹起来的,膝盖撞到琴边发出“咚”的一声也没顾上揉,快步扑到电话旁,手指悬在听筒上顿了半秒。
他怕这又是哪个同学打来的,怕自己的期待会落空。
“喂?”他的声音带着刚跑过的喘息,还有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巴斯蒂安……”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点遥远的电流声,却清晰得像在耳边——是林观潮。
“哈珀!”巴斯蒂安的声音瞬间拔高,震得马克西姆耳膜发疼,“你终于打电话来了!我们一直在等!每天都等!”
他说着,偷偷用胳膊肘撞了撞马克西姆,示意他快凑过来。
马克西姆立刻把耳朵贴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听筒。
林观潮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刚哭过:“对不起啊,我走得太急了,都没来得及跟你们好好说再见。伊莎贝尔妈妈还好吗?路易叔叔有没有担心?”
“我们不好!”马克西姆抢过话筒,声音里的委屈像要溢出来,“你的多肉植物又掉了叶子,我按你说的用了生根粉,不知道能不能救活。苏菲也打来电话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还要排练毕业舞会……”
伊莎贝尔匆匆赶来,接过话筒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亲爱的,在那边住得习惯吗?有没有按时吃饭?\"
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伊莎贝尔阿姨,我是林逐。我们一切都好,让您担心了。”
路易接过伊莎贝尔递来的另一部听筒,按下免提键。
林逐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比几年前的冬天那个还带着少年气的声音低沉了许多:“这次突然把观潮接回来,很抱歉没有提前和你们商量。这些年她在你们身边,受了太多照顾,我一直很感激。”
伊莎贝尔握着话筒的手指收紧了。
巴斯蒂安和马克西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表情已经转为了抗拒。
伊莎贝尔赶紧侧过身,对着两个孩子轻轻摇摇头,指尖在唇边比出“安静”的手势,眼底的警告像一层薄冰,冻住了即将爆发的情绪。
她和他们都听懂了这属于成年人的委婉。
“受了太多照顾”是明确的界限,“一直记在心里”是客气的告别——林逐是在说,林观潮终究要回到亲人身边,蒙特克莱尔庄园只是她人生里的一段旅程。
这些年,她和路易早就把这个黑头发的小姑娘当成了亲生女儿,给她梳辫子,陪她练排球,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看着她一点点长高。
她不是没想过离别会到来,却从没想过会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突然到她连句完整的“一路顺风”都没来得及说。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是林观潮在哭。
伊莎贝尔的视线瞬间模糊了,赶紧用手背擦了擦,声音却依旧温柔:“宝贝,别难过。蒙特克莱尔庄园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永远是你的家人。不管什么时候想回来,哪怕是半夜三点,我们也会开车去机场接你。让巴斯蒂安和马克西姆给你拎行李,他们力气大得很。”
路易接过妻子递来的听筒,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观潮,照顾好自己。有任何需要,随时给我们打电话。林逐,也请你多照看她。”
通话结束后的寂静里,蒙特克莱尔家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电话听筒还悬在半空,路易的指尖停留在免提键上,却忘了把它挂回原位。
客厅里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可就是这样熟悉的场景,突然变得空旷得可怕,像幅被挖走了主角的油画。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彩绘玻璃窗,把房子浸得透亮,让人疑心这会不会只是一个残忍的梦境。
巴斯蒂安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向林观潮的房间,马克西姆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路易走过来,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他们都经历过亲人离世的痛,以为早已习惯分别,却在面对这个没有血缘却胜似血缘的孩子的离开时,再次尝到了剜心的滋味。
人间至苦,从来不是生离死别本身,而是那些与她相关的日常突然被抽走,留下满地回忆的碎片,在往后的日子里,每走一步都能踩到尖锐的思念。
-
一周后,林观潮在京市的新家收到一个巨大的跨国快递。
她拆开层层包装,发现里面是两件礼服——香槟色缎面长裙的领口绣着银色藤蔓,蓝色纱裙的裙摆缀着细碎的水钻,正是双胞胎当初争执不下的那两件。
礼盒里还夹着张卡片,巴斯蒂安的字迹龙飞凤舞:“投票结果是平局,所以两件都给你寄来了,你穿哪件都好看。”
旁边是马克西姆画的简笔画:三个小人手拉手站在紫色花田里,黑头发的女孩被两个金发少年护在中间,头顶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用荧光笔涂成了亮黄色。
林观潮摸着礼服的蕾丝花边,鼻尖突然发酸。
“怎么哭了?”林逐端着切好的芒果走进来,看见她对着礼服掉眼泪,赶紧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林观潮摇摇头,声音闷闷的:“我都没跟他们好好道别,连毕业舞会都参加不了了……”
她想起离开那天,双胞胎放在她行李箱里的薰衣草干花,想起伊莎贝尔塞给她的蜂蜜罐。愧疚和思念像潮水漫上来,把心口堵得发慌。
林逐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落在那两件礼服上。
他知道该感谢蒙特克莱尔一家把她照顾得这么好,甚至他也该对那家人感到愧疚。
可看着他们两个的小家里开始有她的痕迹,心里终究是被巨大的喜悦填满——她回来了,对他而言,才是最实在的圆满。
“没关系。想他们了就打电话。”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等忙完这阵,假期我们可以一起去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