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还在往下掉，像天上漏了筛子。风彻底停了，可空气里那股子闷劲儿没散，太阳悬在头顶，晒得人脑门发胀。
帝逸之把桃木剑从沙里拔出来，剑尖朝地，轻轻一划，在三人围坐的地方画了个半圆。
“以剑为界，往三个方向找。”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水壶、符咒、背包，能捡多少是多少。”
楚灵抹了把脸，指缝全是沙。她低头看手腕——那条脏布条早被她塞进了裤兜，太烫，压不住妖力窜动。她没吭声，只点了点头，转身往左面那片沙丘挪。
墨尘蹲在地上，扒拉了几下沙堆，手指突然顿住。
“这儿。”他低声说，一掌拍进沙里，慢慢掏，“风往这边拐了个弯，东西多半卡在这背风面。”
他挖得稳，不急，像是早知道东西藏哪儿。半晌，掏出一张烧焦边角的符纸，只剩巴掌大，墨迹糊了大半。他又往下掏，指尖碰到了硬物——是楚灵那个银灰色的护身符，链子断了，表面有道裂痕。
“你的。”他递过去。
楚灵接过，刚捏在手里，那裂纹里忽然渗出一缕黑气，细得像针，刚冒头就被她掌心一压，硬生生摁了回去。她呼吸一滞，随即恢复正常。
“没事。”她咬牙，“压得住。”
墨尘没多问，只看了她一眼，便继续翻找。可背包没了影，水壶也只找回半壶，盖子歪着，一晃就漏。
帝逸之站在原地没动，左手按着胸口。钥匙贴着皮肤，一直在震，不是烫，是那种从骨头里往外透的颤，像有东西在敲门。
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掌心那道金纹比之前粗了，顺着血管爬到了手腕内侧，边缘微微发亮，像是被什么力量一点点往里灌。
“你站那儿发什么愣？”墨尘拍了拍手上的沙，走回来，“找不着也得走，总不能在这儿等脱水。”
帝逸之没答，抬手把道袍袖子往下拽了拽，盖住金纹。
“找到了就行。”他说，“走不了的人才该慌。”
楚灵走过来，把护身符塞进衣领里，外面用布条缠了两圈固定。她盯着帝逸之的手腕，忽然伸手抓住他胳膊。
“你手又烫了。”她皱眉，“比刚才还烫，而且……纹路变了。”
帝逸之抽了下手，没抽开。
“不是烫。”他低声道，“是活的。”
“什么活的？”
“这纹。”他终于抬眼，目光沉得像井，“不是伤，是印记。钥匙在认主，但它不认所有人。它在筛，谁能看见绿洲，谁不能。”
楚灵愣住。
“你是说……只有你能找到它？”
“不然呢？”他扯了下嘴角，“沙暴吹不散钥匙，却能把我们砸成乞丐。它没事，还震得跟心跳一样。这不是巧合。”
墨尘站在旁边，盯着他胸口的位置，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感觉的？”
“从古宅那晚。”帝逸之闭了下眼，“金线钻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是惩罚，是邀请。”
三人沉默了一瞬。风停了，可空气更沉了。
楚灵想说什么，却被墨尘抬手拦住。
“先走。”他指了指西边，“天黑前得找个遮风的地方，不然夜里温差能把人抽干。”
帝逸之点头，把桃木剑背回肩上，迈步往前。
可刚走几步，他脚步忽然一顿。
沙地上，有一串印子。
不是他们的。
脚印很深，前掌宽，后跟窄，像是人踩出来的，可脚尖微微外翻，指甲痕迹拖出三道细沟，像某种动物的爪子压过沙面。而且，只有一条线，单向延伸，没回头。
“谁留的？”楚灵声音压低。
墨尘蹲下，手指沿着脚印边缘摸了一圈，眉头越皱越紧。
“不是沙暴后踩的。”他低声说，“这脚印在背风坡，避开主流风向。踩它的人……知道怎么躲风。”
“意思是？”楚灵看向帝逸之。
“意思是。”帝逸之用剑尖在沙上描出脚印轮廓，“有人比我们早到，或者，一直在跟着。”
墨尘站起身，拍了拍手：“要不要跟？”
“不跟。”帝逸之摇头，“但别丢。”
他弯腰，从布袋里摸出一张残符，撕下一角，贴在脚印旁边，又用小石子压住。
“留个记号。”他说，“下次再看见，就知道它走多远了。”
楚灵盯着那脚印边缘，忽然眯起眼。
“等等。”她蹲下，指尖轻轻拂过沙面，“这儿……有点不一样。”
帝逸之和墨尘同时看过去。
在脚印外侧，靠近趾痕的地方，嵌着几粒细沙，颜色偏银，像是金属磨出来的粉，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这沙……”楚灵抬头，“不是这儿的。”
墨尘捏起一粒，指腹搓了搓，眼神变了。
“有人从别的地方来。”他说，“带着不属于这片沙漠的东西。”
帝逸之没说话，只把桃木剑收回背后，抬脚往前走。
“走。”他说，“天快黑了。”
三人重新启程，脚步比之前更沉。楚灵时不时回头，看那串脚印，看那粒银沙在余晖里闪了一下，又灭了。
墨尘走在最后，忽然低声说：“你手还在抖。”
帝逸之没回头：“没抖。”
“抖了。”墨尘盯着他背影，“你左手攥着剑柄，指节发白，脉门跳得像要炸。你瞒不住。”
帝逸之脚步没停。
“我知道。”他声音低下去，“但它得撑到绿洲。”
楚灵快走两步，伸手扶他胳膊。
“你要是倒了，我们全得埋这儿。”她说，“别硬扛。”
帝逸之侧头看她，忽然笑了下，嘴角裂口又渗出血丝。
“我倒了。”他轻声说，“你不是能感觉到绿洲？你带路。”
“放屁！”楚灵甩开他，“你少拿这话堵我嘴！”
墨尘从后面赶上，一把搭上他肩膀，力道沉得像铁钳。
“再撑两小时。”他说，“天黑前必须找到遮风处，你要是中途跪了，我就把你绑在背上走。”
帝逸之没争，只点了点头。
三人继续往前，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帝逸之左手一直贴着胸口，钥匙在内袋里持续震动，掌心金纹随着步伐一明一暗，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楚灵走在旁边，忽然觉得手腕一热——那条布条又烫了起来，她低头看，发现银灰色护身符的裂纹里，一丝黑气正缓缓渗出，又被她皮肤下的妖力强行压回。
她没说话，只把布条重新缠紧。
前方沙丘起伏，天边红得发紫。
墨尘忽然停下，指着远处沙面。
“那脚印……又出现了。”
帝逸之转头看去。
同一串印子，从另一侧沙坡延伸下来，依旧单向，依旧带着银沙。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的钥匙。
钥匙震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