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山湖的冰面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石云天蹲在船舱里,用烧黑的木炭在桦树皮上划着枣庄的地图。
王大娘裹着厚棉被坐在角落,小孙子攥着她冻裂的手,眼睛瞪得溜圆——那孩子膝盖上的淤青还没消,却总缠着问“红黑账上有没有松尾的名字”。
“松尾是鬼子,红黑账治不了他。”石云天往火塘里添了块芦苇根,火星噼啪溅在船板上,“但他手下的汉奸不一样,他们怕死,这些人是松尾的腿,砍断了腿,他就跑不动了。”
宋春琳在一旁开口:“交通员说,松尾回临城后杀了三个卫兵,现在整个枣庄的伪军都怕得躲在炮楼里,连岗都不敢上。”
“怕的不是松尾,是咱们。”王强把磨亮的刺刀别回腰间,“但兔子急了还咬人,这些汉奸现在肯定想找机会表忠心,得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话音刚落,芦苇荡外传来三短两长的鸟叫——是交通员的信号。
鲁汉抄起机枪就往了望塔跑,却被石云天拽住:“等等,让他进来。”
钻进来的是个穿蓝布衣服的汉子,裤脚沾满泥浆,怀里揣着个油布包。
“刘队长,枣庄商会的张会长托我送东西,说要……要换条活路。”他解开油布,里面是张手绘的炮楼分布图,每个炮楼旁都标着伪军人数和换岗时间,“他说松尾逼他三天内交出十个‘通匪’的商户,不然就烧了商会。”
刘洪指尖敲着地图上的“薛庄炮楼”:“张会长想让咱们帮他?”
“不止。”汉子压低声音,“他说松尾从济南调了个‘特高课’的小队,穿着便衣伪装成路人混在城里,专抓跟咱们有来往的人。”
“昨天北关的李掌柜,就因为上个月给飞虎队送过两双布鞋,半夜被人套麻袋拖走了,到现在没音讯。”
船舱里的火光暗了暗。
宋春琳突然抬头:“便衣?这是想让红黑账变成摆设——分不清谁是鬼子,老百姓就不敢再帮咱们了。”
石云天把地图折成方块:“他想藏,咱们就逼他现形。”
三天后的枣庄城,突然贴满了新的“红黑账”。
跟之前不同,这些账册没画红圈黑圈,只在泛黄的麻纸上写着“某日夜,薛庄炮楼张三私放日军便衣五人”“南关李四为便衣引路,抄了王木匠家”,末尾用朱砂画着把滴血的刀。
更奇的是,每张账册旁都钉着块碎布——有的是日军军装的卡其布,有的沾着特高课专用的樱花徽章碎片。
这下轮到伪军们慌了。
薛庄炮楼的张三当天就带着两个亲信跑了,据说跑前还放火烧了炮楼里的日军军服;南关的李四吓得躲进棺材铺,让掌柜的给钉了口空棺材,谎称自己暴病身亡。
松尾在司令部里把茶杯摔得粉碎。
他派去的便衣都是精挑细选的老兵,怎么会被认出来?
“八嘎!”他指着冈村的鼻子骂,“你的人里有内鬼!”
冈村脸色铁青,却不敢反驳。
这些天他派去监视伪军的卫兵,总被人用石头砸晕在巷子里,醒来时怀里准揣着张写着“黑圈+1”的纸条。
“松尾君,”冈村强压着火气,“不如让便衣暂停行动,先查清内鬼……”
“查清?等你查清,整个枣庄都是飞虎队的天下了!”松尾抓起电话,“给我接特高课,让他们今晚行动,把所有贴过红黑账的地方都围起来,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飞虎队的人!”
深夜的枣庄北大街,三个穿短打的汉子正贴着墙根走。
为首的矮个子眼窝深陷,腰间藏着把南部十四式——正是特高课的小队长田中。
“记住,只抓贴账册的人,不要惊动百姓。”他低声吩咐身后的两个队员,“松尾少佐说了,要让他们知道,红黑账吓不倒皇军。”
转过街角,就看见墙根蹲着个黑影,正往墙上糊麻纸。
田中打了个手势,三人像猫似的扑过去,却在按住那人的瞬间愣住了——是个穿破旧衣服的小孩,手里攥着半截米糊碗。
“说!谁让你来的?”田中拔刀架在小孩脖子上。
小孩吓得直哆嗦,指了指巷子深处:“是……是个戴帽子的大叔,给了我两个铜板,让我把这个贴上。”
田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巷子尽头亮着盏油灯。
他示意队员看住小孩,自己揣着刀摸过去。
油灯挂在间破庙里,供桌上摆着个瓦罐,里面插着十几张没贴的账册。
一个戴毡帽的汉子正低头往麻纸上写字,背影看着很熟悉。
“飞虎队的干活?”田中猛地踹开门,刀光直劈过去。
汉子却突然转身,手里的毛笔甩出墨汁,正泼在田中脸上。
借着他睁眼的瞬间,汉子扯掉毡帽——竟是王强。
“恭候多时了。”王强的短铳抵住田中胸口,“你的人,被我的人引到西头窑厂了,那里有份‘大礼’等着他们。”
田中刚要喊,就被人从背后捂住嘴。
鲁汉扛着他往外走,嘴里嘟囔着:“云天那小子说了,特高课的便衣,得用特高课的法子招待。”
破庙外,宋春琳正把小孩护在身后,往墙上贴最后一张账册。
天快亮时,枣庄城的人都听见了西头窑厂的爆炸声。
等松尾带着卫兵赶到,只看见五具穿着便衣的尸体,每人胸口都插着张账册,尸体旁堆着被搜出的日军证件。
最显眼的是窑厂墙上的大字——“红黑账不认伪装,血债总要血偿”。
松尾盯着那些证件,突然想起昨晚被烧掉的账册仓库。
他一直以为红黑账靠的是记仇,现在才明白,真正让人怕的,是飞虎队总能把藏在暗处的鬼,一个个揪出来晒在太阳底下。
芦苇荡的船舱里,石云天正看着新送来的消息。
张会长已经暗中放出被抓的李掌柜,还偷偷给微山湖送了十船粮食;南关的伪军小队长托人带话,说愿意帮飞虎队盯着临城的日军动向,只求别把他以前的“黑账”翻出来。
“看来这些汉奸,是真把红黑账当成阎王爷的生死簿了。”王小虎翻着新账册,上面记着“某炮楼送情报一次”“某保长掩护村民转移”,密密麻麻写了半本。
石云天望着枣庄方向泛起的鱼肚白:“阎王爷不管人间事,这账,得咱们自己算清楚。”
远处的冰层又融了些,融水顺着冰缝往下滴,像在数着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