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大地的风,卷过曾经回荡着筋骨爆鸣的演武场,如今只余下空旷的寂寥。武道的余晖日渐稀薄,曾经支撑天地的筋骨之力,在安逸与断层中不可避免地滑向沉寂的深渊。然而,在这片力量退潮的滩涂上,另一股源自古老智慧、沉寂已久的潜流,却在衰微的土壤中澎湃涌动,终成奔涌之势——墨家机关术,在灵气枯竭千年、武道亦显颓唐之际,迎来了属于它的、非以血肉铸就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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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城·兼爱之盾
昔日的“铸铁堡”,如今已更名为“天工城”。高耸的黑色玄武岩城墙上,不见披甲执锐的力士守卫,取而代之的,是每隔百步便矗立着一尊奇异的“木甲卫”。它们高约丈许,通体由坚韧的百年铁木和经过秘法处理的异兽筋腱构成,表面覆盖着打磨光滑、拼接严密的青铜甲片。关节处并非简单的榫卯,而是由无数精密咬合的青铜齿轮、轴承和韧性极强的兽筋盘簧驱动,结构复杂而精妙。
这些木甲卫并非死物。它们空洞的眼窝深处,镶嵌着打磨光滑的黑曜石镜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它们沉默地矗立着,如同忠诚的哨兵,双臂下垂,手持巨大的、由整块精铁铸造的方形塔盾,盾面光滑如镜。
突然,城外尘烟大起!一支数百人的流寇队伍,骑着剽悍的角马兽,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如同嗜血的狼群,呼啸着冲向天工城!他们显然探知了此地武力空虚,意图洗劫。
“敌袭——!” 城墙了望塔上传来预警的铜锣声。
然而,城墙上并无惊慌。只见中央一座结构最为复杂、如同小型堡垒般的塔楼内,几名身着朴素麻衣、胸前绣着墨色齿轮与矩尺标记的墨家弟子,神色冷静。为首一人——墨家当代钜子传人,公输衍,眼神锐利如鹰隼,双手稳稳地操控着一个由无数细密青铜杆和彩色丝线构成的复杂“机枢盘”。随着他指尖在机枢盘上几个关键节点飞快地拨动、牵引。
嗡——!咔哒咔哒咔哒!
城墙之上,所有木甲卫空洞的眼窝中,黑曜石镜片骤然亮起微弱但稳定的白光!如同沉睡的巨人被唤醒!它们沉重的身躯在内部齿轮与盘簧的驱动下,发出整齐而低沉的机械运转声,动作迅捷而精准,没有丝毫迟滞!
轰!轰!轰!
巨大的方形塔盾被同时抬起,重重顿在垛口之上!上百面巨盾瞬间在城头连接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钢铁壁垒!盾面光滑,角度微倾,恰好将正午刺目的阳光反射向冲锋的流寇!
“啊!我的眼睛!”
“马惊了!!”
刺目的反光如同无数利剑,瞬间刺入流寇和角马兽的眼中!冲锋的阵型瞬间大乱!人仰马嘶,惨叫声不绝于耳!冲在最前面的流寇撞在坚固的塔盾上,如同撞上钢铁山峦,弯刀砍在光滑的盾面上只溅起几点火星,巨大的反震力让他们手臂发麻!
“非攻!” 公输衍的声音透过塔楼内的传声铜管,清晰地回荡在城墙之上,冷静而坚定。“止戈为守,御敌于外!木甲卫,守御阵列,转!”
随着他手指在机枢盘上划过一个玄奥的轨迹。
咔哒!嗡——!
木甲卫群再次动作!塔盾微调角度,缝隙间猛地探出数排手臂粗细、闪烁着寒光的精钢弩臂!崩!崩!崩!密集如雨的粗大弩箭(无锋钝头)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激射而出,并非瞄准要害,而是精准地射向流寇坐骑的腿部、武器以及冲锋的路径前方!
噗噗噗!
钝头重弩狠狠砸在角马兽腿上、流寇挥舞的弯刀上、以及他们前方的土地上!剧痛让角马兽哀鸣倒地,弯刀被砸飞脱手,冲锋的势头被彻底遏制!流寇们惊恐地看着城墙上那些沉默的、毫无感情波动的木甲守卫,以及盾牌后探出的、随时准备再次击发的冰冷弩臂,进攻的勇气瞬间瓦解,在一片混乱的哀嚎中狼狈撤退。
天工城下,未流一滴守城者的鲜血。墨家以“兼爱”之心,铸“非攻”之盾,用精密的木甲与机关,实现了守护的诺言。血肉之躯的勇武,被冰冷而高效的机械之力所替代,伤亡被降至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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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镇·天工织梦
云锦镇,以出产华美丝绸闻名。曾经,巨大的织坊内,数百名织工日夜不停地踩动沉重的木质织机,双臂如飞梭般舞动,汗流浃背,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丝线的味道。织工们脊背佝偻,指节粗大变形,是繁重劳作的残酷见证。
而今日,镇中最大的“云裳坊”内,景象焕然一新。
坊内依旧机杼声声,却不再有震耳欲聋的脚踏轰鸣和织工疲惫的喘息。取而代之的,是水流平缓的哗哗声和齿轮咬合发出的、规律而悦耳的“咔哒”声。
数条清澈的引水渠从镇外河流引入坊内,驱动着几架巨大的立式水轮缓缓旋转。水轮的主轴通过精巧的木质齿轮组和坚韧的牛筋传动带,将动力传递至坊内数十架经过彻底改造的“木甲织机”。
这些织机的主体框架依旧保留,但核心的提综、引纬、打纬等最消耗人力的动作,已被复杂的木甲机关所替代。织机上方,精巧的木甲手臂在齿轮和凸轮的精准控制下,以远超人类的速度和精准度,牵引着细密的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在跳舞。梭子不再是手工投掷,而是在滑轨和弹簧的驱动下,在经线间飞速穿梭,快得只余残影。
坊内,只有寥寥数名身着墨家弟子服饰的年轻人在巡视,他们的任务不再是消耗体力的劳作,而是检查齿轮的润滑、调整传动带的松紧、更换丝线锭子。汗水少了,专注却丝毫未减。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织娘,抚摸着木甲织机刚刚织出的一段流光溢彩的云锦,触手温润柔滑,纹理细密均匀,远胜她年轻时耗尽目力、熬干心血才能织出的精品。她浑浊的眼中没有嫉妒,只有深深的感慨和解脱。
“好啊…真好…” 她喃喃道,声音带着哽咽,“这木甲机关,不知省了多少姐妹的腰腿,救了多少双眼睛…墨家的娃娃们,是活菩萨啊…” 省下的是劳力,解放的是人身,提升的是品质。墨家机关术,正将“兼爱”播撒到最平凡的劳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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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谷禁地·非攻之殇
然而,墨家的道路并非一片坦途。在墨家总坛所在的隐秘“墨谷”深处,一处守卫森严、刻满禁制符文的洞窟内,气氛凝重如铁。
洞窟中央的石台上,静静躺着一具残骸。它依稀能看出木甲兽的轮廓,但体型远比城防木甲卫庞大,结构也复杂数倍。残骸的胸腔被某种恐怖的力量撕裂,露出里面扭曲断裂的青铜齿轮、破碎的盘簧和断裂的兽筋传动索。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双臂位置,并非塔盾或弩臂,而是被改装成了两门结构复杂、散发着浓烈硝烟味的精钢管状物——那是利用火药推动、发射铁砂或碎石的原始“火铳”雏形!
公输衍面色铁青,手指抚过木甲兽残骸上狰狞的裂口和改装痕迹,指尖微微颤抖。他身后,站着几位墨家长老,人人脸色难看。
“查清楚了?” 公输衍的声音冰冷刺骨,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是…是韩非师兄…” 一位长老声音艰涩,“他…他私自拆解了用于矿山搬运的‘开山甲’原型机,篡改了机枢核心,加装了这种…这种杀器…还试图将其卖给‘黑石堡’的军阀…交易时…被对方黑吃黑,木甲兽也被…”
“够了!” 公输衍猛地打断,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兼爱非攻…机关之术,本为代劳省力,守护生民…而非屠戮之器!” 他睁开眼,看着那改装的火铳管,眼中充满了痛心与愤怒。“韩非…他忘了墨家的根本!他让这木甲兽,沾染了不该有的血腥!”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传令!销毁所有与此相关的改装图纸和部件!封存所有涉及火器、强弩等纯粹杀伤性机关的研究!凡我墨家门徒,需谨记祖训——‘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机关之力,当用于生,而非用于死!违者,逐出墨门,机关图谱,永不录其名!”
命令被迅速执行。那具残骸连同危险的改装部件,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墨谷深处,一场因力量诱惑而险些偏离航道的危机被强行扼杀。公输衍站在禁地入口,望着谷中那些正在搬运木料、调试农具机关、一派祥和景象的门徒,眼神深邃。
木甲之力,可代劳,可守护,亦可为恶。失去了长生诱惑和个人武力的绝对压制后,墨家以“兼爱非攻”为魂,以机关术为骨,在省时省力、减少伤亡的道路上坚定前行。然而,如何驾驭这日益强大的“身外之力”,使其永不背离守护生民的初衷,将是墨家,乃至整个即将拥抱器物的时代,所面临的最深刻、最持久的考验。武道的时代在远去,机关术的纪元已拉开帷幕,而其灵魂的守护之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