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平与妻子举案齐眉,小两口的日子过得蜜里调油,羡煞旁人。
这日娇娘正在内院忙着整理各方送来的贺礼。
洛南帝后赐下的尊白玉送子观音通体莹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吉昌太子出手务实,两间位于朱雀大街的商铺地契用红绸系得整整齐齐;凤至公主那套累丝嵌宝头面更是流光溢彩,看得出贵重非常。
盘云村乡亲们送来的山货土产堆了半间厨房,白慧娘送了一幅《春山烟雨图》悬在正堂。各式贺礼琳琅满目,娇娘登记时连墨都研浓了两回。
唯有一个锦盒颇为蹊跷,既无署名也无贺帖。娇娘揭开绛红绸布,只见丝绒衬里上卧着颗明珠,圆润如满月,莹白似新雪。
“这……”辛平接过细看,“是辽东贡品东珠!这般品相的,怕是宫里一年也只得三五颗。”
锦盒夹层还藏着一封书信。展开泛着沉水香的信笺,韩宗启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欣闻贤伉俪缔结良缘,弟特赠东珠为贺。愿明珠映璧人,白首不相离。”
落款处为“弟无邪”。
辛平回家就听娇娘说了韩宗启的事(当然隐去了情感纠葛),得知战乱时,他守护在家里,对这个弟弟心中只有满满的感激。
“也不知无邪在北境过的好不好。”辛平叹到。
而此时,北境皇宫。
韩宗启负手立于窗前,目光遥遥望向南方。
“算算日子,贺礼该到了……”他低声自语,唇角微扬,却又很快敛去笑意。
不知娇娘见了,会作何感想?
“咳咳……宗启,那些反贼,可料理干净了?”内殿传来虚弱的声音。
韩宗启回身,见北境帝半倚在龙榻上,面色苍白。昔日宠冠后宫的周贵妃——如今的周淑人——因谋逆下毒,已被打入冷狱,而今侍奉汤药的,是曾被他冷落的钱雪,如今的北境皇后。
“回皇兄,叛党皆已伏诛,枭首示众。”韩宗启垂眸,语气平静,“只是周氏……尚待陛下发落。”
北境帝闭了闭眼,似疲惫至极。
当初韩宗启雷霆手段,将周家连根拔起,男丁尽诛。可北境帝念及旧情,终究留了周兰乔一命,只将她贬为淑人。谁知这妇人恨毒了他,竟趁韩宗启离京之际勾结异姓王谋反,险些要了他的命。
若非钱雪机警,此刻北境的天,怕是早已变了。
“她既敢弑君……”北境帝缓缓睁眼,嗓音沙哑,“便让她,去陪周家吧!”
韩宗启颔首:“臣弟明白。”
从北境帝寝宫出来,韩宗启立于廊下,望着漫天风雪,眸色沉沉。
“荣亲王殿下。”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女声。
韩宗启回身,见钱雪款步而来。她身着正红凤袍,后冠上的珠玉在雪光下熠熠生辉,衬得那张脸竟透出几分凌厉。
“我已向陛下请旨,”她微微抬眸,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周氏……由我去送。”
韩宗启沉默一瞬,终是颔首:“有劳皇嫂。”
冷宫。
周兰乔蜷在角落,昔日娇艳的脸早已憔悴不堪。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却在看清来人时瞳孔骤缩。
“是你?!”
钱雪缓步踏入,身后宫人无声退下,只留一盏孤灯摇曳。
“姐姐别来无恙。”她唇角噙着浅笑,指尖轻轻划过积灰的案几,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这地方,可还住得惯?”
周兰乔蜷在角落的草席上,闻言缓缓抬头。昔日精心养护的指甲早已断裂,却仍下意识地捋了捋散乱的鬓发:“你来做什么?”
钱雪从广袖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轻轻搁在斑驳的桌面上:“皇上让我来送送姐姐。”
“呵……”周兰乔突然低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殿内格外刺耳,“他的心终究是你的了,你赢了。”
“赢?”钱雪像是听见什么荒唐的笑话,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我原以为姐姐是聪明人,竟也如此看不透。”她缓步走近,裙裾扫过满地尘埃,“你居然妄想与君王谈情爱?”
周兰乔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迸出最后一丝光亮:“你——”
“他何曾真正爱过谁?”钱雪俯身,金步摇的流苏垂落在周兰乔眼前,“从始至终,他最爱的唯有自己。连荣亲王——他的亲弟弟都明白这个道理。”她轻轻摇头,“姐姐在宫中沉浮十余载,怎么反倒糊涂了?”
殿外忽然传来更鼓声,钱雪直起身子,月光从窗棂缝隙漏进来,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冷色:“时候不早了。”
周兰乔死死盯着那个瓷瓶,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如夜枭:“好一个……爱自己……”她颤抖着伸手,“那你这皇后之位,又算什么呢?”
钱雪转身走向殿门,闻言脚步微顿:“不过是……”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另一座囚笼罢了。”
周兰乔的笑声在空荡的冷宫中回荡,那笑声先是尖利刺耳,继而渐渐转为凄厉,最后竟带着几分癫狂的意味。她颤抖着抓起桌上的瓷瓶,仰头一饮而尽,喉间发出“咕咚”一声闷响。
“皇上啊皇上……”她抹去嘴角的药渍,眼神渐渐涣散,却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你拿我周家做了刀……让我父兄替你铲除朝中异己……连你的亲弟弟……你都要借我们的手让他毁容……”
她的身子开始摇晃,却死死抓住桌角不肯倒下:“我兄长……不过是见你忌惮荣亲王……才自作主张那么一次……你就……”一口鲜血突然从她嘴角溢出,“屠尽我周家满门……一百三十七口……好狠的心……”
钱雪静静站在三步之外,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着周兰乔慢慢滑倒在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知道吗……”周兰乔突然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以为……皇上真的信任你钱家?他不过是……需要新的刀……”她的手指在地上抓出几道血痕,“很快……很快就会轮到……”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再无声息。只有那双瞪大的眼睛,仍死死盯着钱雪的方向,仿佛在诉说着未尽的话语。
殿外风雪渐急,吹得窗棂“咯吱”作响。钱雪缓步上前,轻轻合上了周兰乔的双眼。
“娘娘……”贴身宫女在门外轻声唤道。
钱雪整理好衣袖,最后看了眼地上渐渐冰冷的躯体,转身时又是那个端庄贤淑的北境皇后。
“去回禀皇上,”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周氏……已经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