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把手机扣在桌上时,阳光正好从玻璃样品边缘滑过,那抹淡紫像被水洗过一遍,轻轻洇开。他没看那光,而是盯着桌角堆成小山的文件夹——三个颜色分明的标签贴在上面:红、蓝、绿,分别写着“越南”“巴西”“德国”。小林、小陈和小王已经坐在会议室里,每人面前摊着一沓打印纸,像是刚从世界各地背回来的沉甸甸的梦。
“开始吧。”刘好仃拎起保温杯喝了一口,今天泡的是桂圆红枣茶,甜味在舌尖打了个转,“把你们带回来的故事,变成能看懂的地图。”
小林先动手,她把几张照片钉在白板上:老楼的歪窗、磨砂膜透进的柔光、女主人笑弯的眼睛。“越南那边,不是缺技术,是缺稳定。”她说,“客户想要‘白天通透,晚上私密’的玻璃,现在市面上有尝试,但要么寿命短,要么成本高。我们回收的问卷里,七成以上家庭愿意为这种功能多付15%的价格。”
小陈翻出笔记本,上面画满了紫色光谱的草图。“巴西那层膜,表面是迷信,背后是情绪管理。”他笑着摇头,“有人贴膜是因为孩子怕强光,有人说贴了之后心情变好。实验室的数据也佐证了——特定波段的紫光确实能轻微影响人的生物节律。这不是玄学,是光学心理学。”
小王推了推眼镜,语气冷静:“德国人不在乎你讲什么故事,他们只认数据闭环。但有意思的是,那位自己测U值的客户,后来主动加了我微信,发来一组新的安装环境照片。他说:‘如果你们真想解决问题,这些参数值得看看。’”
刘好仃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像在给每句话打拍子。他忽然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三盒彩色便利贴——黄、粉、绿,一人发了一盒。
“现在,咱们玩个游戏。”他笑,“看到哪个信息让你心头一动,就写下来,贴白板上。不用分类,不用修饰,就写最直觉的反应。”
会议室顿时热闹起来。
小林写:“变色玻璃=情绪开关。”
小陈写:“紫色不是颜色,是安全感。”
小王写:“信任,是从一个漏风的缝隙里长出来的。”
便利贴越贴越多,白板渐渐变成一片斑斓的森林。刘好仃站在前面,像园丁清点新芽。他忽然指着其中一张:“这个说‘玻璃应该懂人话’的消费者,是哪个国家的?”
“巴西。”小陈答,“是个退休教师,问卷里写了整整两页感想,说他家阳台玻璃映着夕阳时,总让他想起亡妻穿的那条紫裙子。”
刘好仃点点头,没说话,却在心里默默记下:产品不会说话,但设计能听见人心。
整理工作正式开始。三人按国家分组,把问卷数据、访谈记录、现场照片一一归档。电子表格被拆成十几个子表,每个子表又按“需求类型”“价格敏感度”“使用场景”细分标签。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像一场轻快的雨。
可雨下着下着,就碰上了堵点。
“等等。”小林皱眉,“越南这边,问卷显示82%的用户希望玻璃能自动调节透光率,可实地走访时,七八家用户都说‘能手动开关就行’。这不矛盾吗?”
小陈也抬头:“巴西更离谱。问卷里91%的人认为‘太阳吸血鬼’是玩笑,可实地观察发现,超过七成家庭还是贴了膜。他们嘴上不信,身体很诚实。”
小王推了推眼镜:“德国也有类似情况。法规要求极高,但实际安装中,很多家庭为了美观,宁愿牺牲一点节能效率。理想标准和现实选择,差了一大截。”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刘好仃慢悠悠撕开一包饼干,递给大家。“你们知道为什么人总说‘我随便’,可点菜时又挑三拣四吗?”他咬了一口,“嘴上说的,是理想中的自己;手上做的,是现实里的生活。”
他走到白板前,拿笔在“越南”区域画了个圈:“也许他们想要自动调节,是因为觉得‘高科技=高级’,但真用起来,反而觉得手动更踏实。”又在“巴西”下面写:“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万一有用呢’。”最后在“德国”旁标注:“完美是目标,妥协是常态。”
“所以不是数据矛盾,”他转身,“是我们问的问题太‘干净’了。生活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它灰得刚刚好。”
大家恍然大悟,重新调整分析维度,加入“心理预期 vs 实际行为”“文化符号 vs 功能需求”等交叉标签。数据重新跑了一遍,原本杂乱的线条,渐渐连成了有温度的网。
傍晚六点,城市刚亮起第一波灯火。会议室的灯还亮着,白板已被密密麻麻的关键词覆盖,像一幅由人心织成的世界地图。
刘好仃站在中央,手里拿着一份汇总报告。
“过去一周,我们收回来1427份有效问卷,完成3个国家的实地走访,访谈客户与代理商43人。”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们知道了越南人想让玻璃‘变脸’,巴西人想让玻璃‘挡鬼’,德国人想让玻璃‘说实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我们原以为,全球化就是把产品卖到全世界。现在明白了,全球化是听懂全世界的声音。哪怕那声音里夹着传说、偏见、甚至一点荒唐,但它背后,都是真实的需求。”
小林轻声问:“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刘好仃笑了,“当然是继续听。阿联酋的客户说,他们想‘挡住沙尘,但留下星光’。这话听着像诗,可诗里也有技术题——怎么让玻璃既防风沙,又不遮星空?”
小陈忽然举手:“我在整理巴西资料时,发现那个实验室去年申请过一项专利:把光谱过滤层嵌入玻璃基材。他们没做成商业化产品,但实验数据很亮眼。”
小王也补充:“德国那位客户今天早上又发来一组新数据,是他邻居家的玻璃检测结果。他说:‘也许你们能比我算得更准。’”
刘好仃点点头,把报告轻轻放在桌上。
“看,”他说,“我们还没开始改产品,市场已经在给我们出题了。”
他拿起笔,在白板最上方写下一行字:
听见需求,才是第一步。
然后转身,打开投影仪,屏幕上跳出一张新的世界地图,上面有十几个闪烁的光点。
“下一个目的地,”他指着中东那片,“是迪拜。他们的玻璃墙上,有人用马克笔写了句话——”
他念出来,声音轻得像风:
“希望它能挡住沙尘,但留下星光。”
小林正要问怎么做到,刘好仃已经拨通电话。
“老张,”他说,“帮我查查巴西那个实验室,他们有没有试过把紫色光谱层直接熔进玻璃?”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笑。
刘好仃没笑,只是盯着屏幕上那颗闪动的光点,轻声问:
“还有,那种玻璃,能扛住椰枣核的撞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