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坐在会议室的长桌一头,手里捏着一支圆珠笔,在笔记本上画圈。纸页已经快被戳破了,可他还在画。一圈又一圈,像在思考什么大事。
“刘哥?”阿芳轻轻推了下他的胳膊,“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点个外卖?”
“啊?”他回过神来,看了眼墙上的钟,下午三点二十。肚子还真有点空。“点吧,别太贵。”
小张和老赵正埋头对着电脑屏幕敲字,键盘声咔哒咔哒响得人耳朵痒。桌上堆满了从德国、意大利、美国带回来的资料——简历、反馈表、宣讲会录像截图、还有几份学生手写的提问记录。
“这堆东西,看着比厂里报废的玻璃还乱。”老赵叹了口气,“咱们这是招人呢,还是开图书馆?”
“都差不多。”刘好仃笑了笑,“一个是要放进去的资料,一个是得整理清楚的人才。”
他们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把三地收集到的信息重新归类。阿芳做了个表格模板,按照“语言能力”“专业技能”“文化适应力”“沟通表现”四个维度打分,每项满分十分,最后算出总分,再按优先级排序。
“这个德国来的安娜,英语和中文都说得挺溜,而且她之前在宝马实习过。”阿芳指着屏幕上的一份简历,“但她没提自己做过啥项目,感觉有点虚。”
“那就标个问号。”刘好仃说,“等下次联系的时候,再问问细节。”
小张突然抬起头:“你们说,我们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人?是那种学历高、背景光鲜的,还是有实际经验、能立刻上手的?”
“你说呢?”刘好仃反问他。
“我觉得……应该都要。”小张挠挠头,“但预算就那么多,只能选一部分。”
“那我们就挑最合适的。”刘好仃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字:实用性优先。
“我们不是搞学术研究的研究所,也不是跨国大公司。”他说,“我们是一家在深圳干了几十年的老玻璃厂。我们要的是能干活的人,而不是挂在墙上当摆设的博士。”
“那米兰那个女生呢?”老赵问,“她说想申请实习,但我们目前没有正式的实习生岗位。”
“那就先留个联系方式。”刘好仃翻着笔记本,“等后续流程走完,看看能不能临时安排一下。”
会议室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键盘声和偶尔翻纸的声音。
阿芳忽然停住,皱着眉盯着屏幕:“你们看这个工程师的资料。”
大家凑过去看。
“他在评价栏里反复提到‘中国工厂效率低’。”阿芳念出来,“这人好像对中国企业有些偏见。”
“也可能只是实话实说。”刘好仃眯起眼睛,“我们确实效率不高,尤其是在国际标准面前。”
“那你还要考虑他?”小张惊讶。
“当然要考虑。”刘好仃笑了,“如果他是对的,那我们就得改。如果他是错的,那就让他亲眼看看我们怎么做的。”
“你是想用他来倒逼内部改革?”老赵若有所思。
“聪明。”刘好仃点点头,“有时候,外部的压力比内部的催促更有用。”
会议继续进行,气氛逐渐热络起来。他们一边评估人才,一边也在不断调整自己的标准。原本以为只要技术过硬就行,现在才发现,跨文化的协作能力、表达能力、甚至是对中国市场的理解程度,都是重要的考量因素。
“看来以后不光是技术培训,还得加上文化融合的内容。”阿芳一边记录一边说。
“嗯。”刘好仃应了一声,低头继续打分。
傍晚时分,会议室终于开始飘出外卖的香味。大家一边吃着饭,一边继续讨论名单。有人提议多招几个博士生,提升公司形象;也有人坚持要以一线经验为主。
争论持续了一会儿,刘好仃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你们知道咱们这次出去,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没人回答。
“是我们让别人看到了真实的自己。”他说,“不是靠包装出来的光环,而是靠我们愿意让他们动手、犯错、成长的态度。”
“所以,我们不需要去迎合别人的期待。”他环视众人,“我们要做的是,找到那些真正认同我们理念的人。”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老赵率先点头:“说得对。”
晚饭后,他们把初步筛选出的名单汇总成一份报告,准备第二天向管理层汇报。
第二天上午,会议室换了地方,搬到了厂部的小会议室。厂长和其他几位管理层人员已经坐在那里,神情严肃。
“各位领导早上好。”刘好仃走进来,把投影仪打开,“这是我们这次海外校园招聘和人才储备的初步评估结果。”
他一边讲解,一边展示数据。包括宣讲会现场反馈、简历质量分析、候选人评分分布等。
“虽然我们不是大公司,也没有高额薪资,但我们提供了一个真实参与项目的平台。”他说,“这些候选人中,有不少人都表达了对我们操作模式的兴趣。”
“成本投入方面呢?”一位财务主管问,“这些海外人才引进,会不会超出预算?”
“短期来看,确实是投入。”刘好仃坦然承认,“但从长远看,他们是未来的生产力。这些人一旦融入进来,不仅能带来技术,还能帮助我们在国际市场上建立信任。”
“你怎么确定他们不会跳槽?”另一位管理层追问。
“不能保证。”刘好仃笑了,“但我们能保证,他们在我们这里,能学到东西。”
会议室里沉默了几秒。
厂长点了点头:“行吧,你们先把这份报告交上来,我们会进一步讨论。”
会议结束,走出会议室时,阿芳松了口气:“总算讲完了。”
“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小张问。
“不一定马上同意。”刘好仃边走边说,“但他们听进去了。”
他们回到原来的办公室,继续整理剩下的资料。阿芳一边输入数据一边嘟囔:“要是能有个专门的系统就好了,手动整理太慢了。”
“那就做个系统呗。”刘好仃随口说。
“真的假的?”她抬头看他。
“你不是擅长做表格嘛。”他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不定哪天,你就成了咱们厂里的‘数据库女王’。”
“我可不想当女王。”她翻了个白眼,“只想早点下班。”
老赵在旁边笑:“你以为刘哥真不累?他昨天晚上还偷偷泡枸杞茶呢。”
“谁说我泡了?”刘好仃瞪眼。
“我都看见了。”
笑声在办公室里轻轻荡开。
窗外,深圳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暖洋洋的。远处的厂房依旧忙碌,机器轰鸣声此起彼伏。而在这个小小的会议室里,几个人正在为未来种下新的可能。
阿芳忽然停下手中的活,轻声说:“刘哥,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个普通工人。”
刘好仃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那片熟悉的厂区,嘴角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