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
白裙医女小跑过来,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朝气与开朗,她笑容和煦,给人的感觉很亲和。
桑窈起身,视线落在竹玥眉心的那颗红痣上,当真是虚白要找的那个竹玥。
“姑娘,多谢你在这庄子上治病救人。”桑窈决定先不打草惊蛇,既然竹玥有心躲虚白,知道她的用意,势必会逃跑。
桑窈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递给竹玥:“姑娘大义,这点银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为人在世,还是需要银子傍身,姑娘这等仁德之人,可以不收大家的钱,可身为庄子的主人,我不能不谢姑娘的这份恩情。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她一番话说得周全,竹玥本不好意思收钱,闻言也觉得颇有道理,也不扭捏,伸手收下:“那便谢过少夫人了。”
“是我该谢谢姑娘才是。”桑窈停顿一下,状似无意试探道:“姑娘医术精湛,听闻江湖上有一药王谷,谷中人士都是医术精湛的高人,姑娘可是出自药王谷?”
竹玥一听“药王谷”三字,神色立马淡了下来,“不是,药王谷什么东西,很厉害吗?我没听说过。怎么,难不成全大晟的医者,都是药王谷的?”
竹玥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说话夹枪带棒的,却不让人讨厌。
桑窈无奈笑笑:“自然不是。只是提到医术高超者,不免想到药王谷,我是见姑娘医术精湛,故而猜测一番,冒犯姑娘了。”
听见桑窈给自己道歉,竹玥意识到自己太过激,不好意思地冲桑窈笑笑:“抱歉,我不是故意这样的。”
桑窈没放在心上,“无事,是我冒犯在先。”
“不是你的问题,你只是随口一问,是我反应太大了。”竹玥摆摆手,一脸为难,她不喜欢这样,都怪她这张嘴,见到谁都气冲冲的。
“夫人。”
谢止渊处理好庄子上的事,走过来看到站在桑窈身旁的竹玥,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在庄子上行医的大夫,竹玥姑娘。”桑窈暗自冲谢止渊使了个眼色。
谢止渊自然知晓竹玥的身份,见桑窈没捅破,他也顺着她不提,“多谢竹玥姑娘,稍后在下会派人给姑娘送些薄礼,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竹玥连忙拒绝:“不必,我行医救人本就不为钱财,公子不必如此。”
谢止渊却坚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姑娘大义可以两袖清风,我们受姑娘恩惠,却不能不感激。还请姑娘莫要推辞。”
“这……”竹玥有些为难,她们药王谷的规矩便是,行医救人不为身外物,一生只求药上尘,若是她收下,不就违背了药王谷的规矩。
桑窈适时解围:“姑娘不必推辞,我也想请姑娘在这庄子上多留一会儿,多替庄子上的人看看病,姑娘一人要看诊这么些人,给姑娘报酬是应该的。这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姑娘便收下吧。”
竹玥纠结片刻,想到庄子上的人抓药治病也是一笔钱,咬咬牙答应下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晚饭做好,管事的招呼桑窈和谢止渊用晚膳,桑窈看向竹玥:“姑娘,一同用晚膳吧。”
用完晚膳,桑窈与谢止渊将庄子上的管事唤来,询问竹玥的情况。
管事的觑了眼谢止渊的脸色,跪下请罪:“老奴有罪,不该放来路不明的人到庄子上来。只是老奴并非想为自己辩驳,实在是当时老李情况危急,来不及去城里请大夫,老奴便擅自,让竹玥姑娘留了下来。”
管事的已将竹玥待在庄子的原因一一道来,原是当初庄子上的老李犯病,可正直天降暴雨,来不及去城里请大夫,刚巧竹玥上门求一个避雨之处,听到竹玥说自己是医者,管事的二话不说将竹玥请了进来,治好了老李的病。
等暴雨过后,管事的要请走竹玥时,见竹玥已经给庄子上的人瞧上病,便私自让竹玥留下来,他原以为主家不会来人,想着在主家来人之前,让竹玥走便是,没想到桑窈和谢止渊来得突然。
桑窈正要去扶,谢止渊拦住她,冲跪在地上的管事道:“先前老夫人便定下规矩,凡是进庄子的人,都要查验其身份、来处。不过念在你是初犯,且事出有因,便轻饶你这次,但规矩不可废,罚俸一月,可有异议?”
管事的如蒙大赦:“没有,没有,多谢少爷、少夫人。”
二人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谢止渊落下车帘,问桑窈:“她就是虚白大夫的师妹?”
桑窈想到竹玥眉心的那颗红痣,点点头:“应当错不了,不过她既然有心躲虚白大夫,若直接说明来意,恐怕她听都不会听。”
“所以你才借口留下她?”
“能留一时是一时,找到竹玥的事,还得先告知虚白大夫一声。”
翌日一早,桑窈带着南星和杜晖再上嶷山,将找到竹玥的消息告诉了虚白。
“虚白大夫,我已经将竹玥姑娘暂时留在庄子上了,您看,是您下山去找她,还是我直接把竹玥姑娘请来嶷山?”
虚白长发半散,她将手中的草药收好,抖抖宽大的袖袍,负手而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我随你们下山吧,劳烦带路。”
几人一路来到谢家庄子上,此时正是竹玥例行给众人把脉的时辰,见管事的领着桑窈来,她还以为桑窈是来送报酬的,待瞥见桑窈身后的虚白,她脸色登时僵住,想也不想就要跑。
“往哪儿跑,小泼皮猴子!”
虚白身姿一翻,转眼便到了竹玥跟前,拦住她的去路。
桑窈惊了一跳,没想到虚白竟然有武功傍身。
竹玥见逃跑不成,别过脸去不理虚白。
虚白见小姑娘气鼓鼓的,放软语气:“还没消气?”
竹玥冷哼一声:“你可是大名鼎鼎的虚白先生,我哪儿敢生你的气?”
虚白无奈地笑笑,她看向桑窈,“多谢夫人帮我找到师妹,答应夫人的事,我会做到。”
桑窈还没说话,竹玥便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桑窈一眼:“呸!我以为你是什么好心人,还说要报答我,转头就把我卖了!你们这些外乡人,最是奸诈!”
“竹玥!”虚白呵斥她,“怎么说话的?”
竹玥气得脸都红了,“哼!你少管我,我告诉你,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要找我爹娘,我才不要跟着你这个劳什子师姐!”
啪地一声脆响,竹玥愣愣地抚上红肿的脸颊,不敢置信虚白居然会动手打自己。
桑窈也是一惊:“虚白姑娘!”
虚白一脸怒容,声音不容置喙:“待我处理完答应这位夫人的事,你便跟我回药王谷,再也不许出来!”
眼泪滑落,竹玥又气又委屈,扭头跑远。
桑窈忙喊杜晖跟上:“杜晖,别叫竹玥姑娘跑远了。”
杜晖追着竹玥远去,桑窈走到虚白面前,看她手指微颤,显然是第一次打竹玥,打完她自己也很是后悔,轻声劝道:“虚白姑娘,这是何必?”
虚白缓了口气,抱拳致歉:“师妹太过顽劣,还望夫人莫放在心上。”
桑窈不在意这个,她看向竹玥跑远的方向,柔声道:“方才听竹玥姑娘想找自己的爹娘,虚白姑娘为何不让她找呢?可能我擅自询问有些逾矩,但二位之间的矛盾如此发酵下去,也不成事,不如正视矛盾,解决它,说不定竹玥姑娘便能体会你的一番良苦用心。”
二人走到屋内坐下,虚白叹了口气,说起一段往事。
“竹玥是被我师父捡到的,捡到她的时候,她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遗弃在药王谷外,若不是师父,她可能要丧命在襁褓中。这么多年,师父将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养大,我也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照顾,师父驾鹤西去后,我继承师父的衣钵,成为众人敬仰的虚白,游历四方。”
说到这儿,虚白突然很轻地笑了下:“其实我并非虚白,虚白是我师祖,这么多年,药王谷的传人都是以虚白的名号在世间行医,夫人可莫要将此事说出去,毕竟我今日说这些,便是抱着砸药王谷的招牌去的。”
虚白所说,其实桑窈也隐隐知晓,毕竟她太过年轻,虚白先生的名号,在桑窈儿时便响彻大晟上下,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
“药王谷的医者行医救人,凭的可不是虚白的名号。名号只是虚的,你们一直在做实事,怎会是砸招牌呢?”
虚白会心一笑:“不曾想此番游历,能有夫人这位知己。世人皆误解虚白为男子,殊不知我药王谷,自古只有女子。我行走在外,常以幕篱遮面,凡是我遇到的,都唤我虚白先生。便是我撤下幕篱,以真面目示人,也无人会将我与虚白这个名号联系在一起。你还是第一个,为误解我为男子而道歉的人。”
“虚白本是女儿身,若以先生称呼,岂不女功男盗。这世间,男子做得的,女子一样做得,姑娘便是一个最好的印证。不过,姑娘可否将真实姓名告知我?”
二人相视一笑,虚白摇摇头:“你方才也说了,名号是虚的,我既承接师父衣钵,便是虚白本人,我叫什么,不打紧。”
虚白缓了口气,说回竹玥。
“竹玥说她也想同我游历,我便答应了她。没想到她不知从谁那里得知,她的亲生母亲在京城,便撺掇着我来了京城,随后在一个雨夜,消失在嶷山,说要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虚白紧握着茶杯,面露不解:“其实我不大明白,她的父母遗弃了她,她为何还对他们念念不忘,难不成药王谷的情谊,还比不上多年不见的父母吗?”
桑窈开解道:“并非如此比较,竹玥姑娘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是遗弃的?”
虚白一顿,点点头:“确实,师父和我为了不让她难过,不曾告知她的身世,只说是意外捡到她的,没说她父母的下落。”
“那便是了。她不知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被父母遗弃,自然对亲生父母有所幻想。依我看,虚白姑娘不如陪她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这……”虚白有些为难,“可是那对夫妇既然会遗弃竹玥,又会是什么好人,他们不会真心待竹玥的。”
桑窈摇摇头:“让竹玥姑娘找亲生父母,不是让竹玥姑娘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而是为了她以后的路,能走得更心无旁骛。如虚白姑娘所说,那对夫妇想必不是什么好人,可若是他们有苦衷,不得已遗弃竹玥姑娘,找回女儿,未必会亏待竹玥姑娘。就算当真是有意为之,也能让竹玥姑娘看清,这份缥缈的亲情,究竟是怎样的。”
“我理解,虚白姑娘和虚白姑娘的师父,是为了竹玥姑娘好,不想她被亲情伤害,不想她直面残忍。可你们不能一直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她去面对风吹雨打,她总要长大的。”
虚白顿了顿,似是在思索桑窈说的话,桑窈也不催她,静静喝茶,等待虚白的决定。
“好。”虚白长舒一口气,“你说得对,我不可能一辈子保护她,她总得成长。总有一天,她得独当一面,走遍五湖四海,尝遍辛酸苦辣。这些,我都不能代她承受。夫人,你说得对。”
临近午时,杜晖将满脸泪痕的竹玥带了回来。
面对虚白,她仍然别过脸,不想看她。
虚白捏着衣袖,轻柔地擦去竹玥脸上的泪水:“别哭了,我陪你去找爹娘。”
竹玥双眸一亮,高兴地拉住虚白的手,“真的吗师姐!”
虚白哭笑不得地点点头:“真的。我想通了,既然你这么想找到你的爹娘,那我便陪你去找,谁叫我是你师姐呢。”
竹玥开心地扑进虚白怀里:“师姐,你最好了!”
想起自己刚才生气时说的那些话,竹玥有些心虚地道歉:“对不住,师姐。我不应该对你那么说话,但是师姐,我就算找到爹娘,我也不会离开药王谷的。我只是想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原本是个什么人。师父和师姐待我极好,我不会做那等忘恩负义的人。”
虚白揉揉她的脑袋,轻声道:“好,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