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期货坟
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混杂着劣质线香的甜腻、防腐药剂的刺鼻味道。
还有一种更深的、源自无数待处理尸体的、如同腌肉作坊般的微腐气息。
这里曾是繁华的市集,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现在被尔朱地藏改造成了,庞大的“死亡工坊”。
巨大的帐篷如同匍匐的巨兽,帐篷之间堆满了等待处理的尸体。
到处都是粗糙的薄皮棺材、成堆的石灰和骨粉。
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如同行尸走肉般搬运着尸体,或搅拌着灰泥,眼神麻木。
帐篷中央,尔朱地藏端坐于一张宽大的、铺着整张白虎皮的紫檀木案后。
她年约三旬,穿着剪裁合体的,玄色金线绣牡丹锦袍。
外罩一件用不知名鸟类灰色羽毛,编织的斗篷。
面容姣好,透着一种瓷器般的冰冷光滑。
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商贾的精明,与看透生死的漠然。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发髻间,斜插的一根乌木发簪。
簪头雕刻成,微缩的棺椁形状,棺盖可开合,隐隐透出药香。
案上没有账簿算盘,只有两摞厚厚的、由硝制得的阴契。
由异常柔韧的灰白色人皮纸,制成的特殊契约。
左边一摞封皮印着,狰狞的北邙山鬼影图腾。
右边一摞则印着,翻滚的黄河浊浪图腾。
帐帘掀开,一股更浓烈的尸臭涌入,地藏使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与这死亡之地格格不入的,考究粟特锦袍。
圆脸上挂着,惯常的精明笑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身后跟着几名,抬着沉重木箱的假死脱籍者,箱盖缝隙渗出,金灿灿的光芒。
那是冉闵咬牙挤出的、用来换取墓地的,最后一批黄金!
“地藏夫人,久仰。”地藏使拱手,笑容可掬。
“天王所需墓地,皆在契约之中。”
“按约,黄金八百两在此,购北邙山‘忠魂区’乙等墓位三百穴。”
他指了指左边,那摞印着鬼影的阴契。
尔朱地藏眼皮都没抬,纤细的手指,随意翻开一张北邙阴契。
契约条款用朱砂小楷书写,极其详尽冷酷。
立契人(乙方):冉魏天王冉闵
购墓地:北邙山南麓“忠魂区”乙等墓穴(三尺宽,六尺深,青砖铺底) 三百穴
用途:安葬阵亡魏军将士(官阶什长以下)
交割:凭此契及阵亡者名牌、验尸官印,于战后三十日内入葬。
逾期未葬,墓穴收回,订金不退。
订金:足色黄金八百两(已付)
特注:购墓者可享“试睡权”。
活人可入选定墓穴,体验一炷香,感受风水地气,满意再购。
她拿起一枚小巧的、同样由人皮硝制的印章。
蘸了蘸特制的、泛着幽蓝光泽的,混合了尸油和荧光菌的印泥。
在契约末尾“尔朱氏阴驿”的落款处,稳稳盖下一个,形似坟茔的诡异印记。
印章抬起,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发光。
“契约已成。”尔朱地藏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碰撞。
“带冉天王的使者…去‘试睡区’挑穴。记住,每人…只限一炷香。”
她挥了挥手,一名穿着黑色寿衣、面无表情的管事上前。
引着地藏使和抬黄金的假死者,走向帐篷深处,一个被厚重布帘隔开的区域。
第二幕: 棺试睡
掀开布帘,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外面是死亡工坊,这里却如同一个微缩的、异常“整洁”的墓园!
一片挖掘的洼地里,密密麻麻排列着数百个刚刚砌好、散发着新鲜石灰味的墓穴!
每个墓穴大小、形制严格按照契约所载,穴底铺着粗糙的青砖。
诡异的是,每个墓穴旁,都点着一盏,小小的长明灯。
用陶土捏成、形状如同骷髅头的,幽绿色的火苗,在阴风中摇曳。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现场十几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流民行为。
在管事的指挥下,如同挑选铺位般,一个接一个地,躺进那些冰冷的墓穴之中!
他们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在“体验”死后长眠的滋味。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潮湿和绝望的死寂。
“这…便是‘试睡’?”地藏使饶是见多识广,也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自然。”管事的声音平板无波,“感受地气,挑选吉穴,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刚“体验”完、从墓穴中爬出来的流民。
那流民浑身沾满泥土,眼神麻木,仿佛魂魄都被,那片刻的“长眠”抽走了一部分。
管事递给他一小块,发霉的杂粮饼。“试睡费…抵了。”
地藏使看着那流民,狼吞虎咽地啃着饼子。
又看了看眼前这片沉默的、点着幽绿鬼灯的“活人墓园”。
只觉得尔朱地藏这女人,将死亡这门生意做到了极致,冰冷得令人齿寒。
他带来的黄金,购买的不仅是三百个土坑,更是三百份提前预支的绝望。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喧哗和马匹的嘶鸣,一名尔朱家的护卫,匆匆进来禀报。
“夫人!燕国大帅慕容恪遣使到!押送…战马五十匹!求购…黄河‘水冢’!”
尔朱地藏冰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属于商人的微笑,如同冰层裂开缝隙。
她优雅地,整理了一下发髻,那根棺椁发簪微微晃动。
“请进来。北邙的买卖刚成,黄河的生意…又上门了。”
她的目光投向右边那摞,印着黄河浊浪的阴契,仿佛看到了滚滚财源。
第三幕:阴兵道
连续数日的秋雨,终于停歇,却留下浓厚的、乳白色的雾气。
如同巨大的裹尸布,沉沉地覆盖着,这片尸骸遍野、焦土纵横的荒原。
雾气浓得化不开,能见度不足十米,空气吸入口鼻,全是淡淡的血腥与腐臭味。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惯常在夜间活动的虫豸,都销声匿迹。
只有偶尔风吹过,折断的箭杆或破碎的甲片,发出细微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
邺城西城墙,戒备森严。
尽管雾气浓重,城垛后依旧布满了,影影绰绰的守军身影。
火把的光晕在浓雾中,晕染开一片片昏黄模糊的光团。
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更添几分诡谲。
士兵们紧握着兵器,耳朵竖得老高,警惕地捕捉着雾气中,任何一丝异动。
白日里,尔朱地藏送来的第一批“尸砖”,已经运上城头。
被工匠紧急填补在,几处被鲜卑炮石砸开的缺口上。
这些灰白色、带着骨粉粗糙质感的砖块,在雾气中沉默着。
散发出微弱的石灰味,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坟土的微腐气息。
“妈的…这雾邪性!”一个守军小头目,低声咒骂。
不安地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臂,“还有这新砖…摸着心里发毛…”
突然!呜呜呜——!!!
一阵极其凄厉、仿佛无数冤魂,齐声哀嚎的号角声,突然撕裂了,浓雾的死寂!
声音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如同从四面八方、从地底深处,同时涌出!
音调扭曲怪异,绝非人间号角,所能发出!
紧接着!轰!轰!轰!响起沉重的、如同巨兽践踏大地的脚步声。
伴随着金属甲片,碰撞的杂乱“哗啦”声,在浓雾深处由远及近!
声音极其密集,仿佛有千军万马正沉默地,向着邺城城墙冲锋!
浓雾隔绝了视线,只能听到,那越来越响的恐怖声浪,却看不到一个敌人的影子!
“敌袭!鲜卑狗夜袭!!”凄厉的警报,瞬间响彻城头!
警锣被疯狂敲响!守军一片慌乱!
弓弩手凭着感觉,朝着浓雾中声音传来的方向,盲目地射出一波波箭雨!
箭矢破空声尖锐刺耳,射入浓雾深处,却如同泥牛入海。
只传来几声微弱的、如同击中朽木的“噗噗”声,没有预料中的惨叫!
“放火箭!照亮!”守城将领嘶吼!
嗖嗖嗖!点燃的火箭呼啸着射入浓雾!橘红色的火焰,短暂地撕开一小片雾气!
就在这瞬间的光亮中,城头守军看到了,令他们终生难忘的,恐怖景象!
雾气的边缘,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无数人影!
他们穿着破烂的、沾满泥浆和暗褐色污迹的汉民服饰,有的甚至赤身裸体!
他们面容扭曲僵硬,如同被冻僵的尸体。
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动作却异常迅捷协调!
他们沉默着,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对射来的箭矢,不闪不避!
箭矢射穿他们的胸膛、头颅,竟然没有鲜血喷溅!
他们只是身体晃了晃,如同没有痛觉的傀儡,继续沉默冲锋!
有些被火箭射中,身体燃烧起来,却依旧保持着,冲锋的姿态。
化作一个个奔跑的火人,在浓雾中拖出,诡异的轨迹!
“鬼…鬼啊!是阴兵!阴兵借道!!”城头守军中,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惊恐尖叫!
巨大的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这种无视箭矢、甚至能引燃奔跑的怪物,彻底击溃了,士兵的常识和心理防线!
这绝非鲜卑人!这是来自地府的,索命阴兵!
“稳住!放礌石!滚油!”将领的嘶吼在恐慌中,显得苍白无力。
第四幕: 借道胡
与此同时,慕容恪大营辕门处,同样一片混乱!
凄厉的鬼号声,同样从浓雾中响起,目标直指,燕军大营!
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撞击声,仿佛就在营寨栅栏外!
警戒的鲜卑骑兵惊恐地看到,浓雾中冲出无数身影。
穿着破烂皮袄、脸上涂着诡异油彩、如同羌氐战士!
这些“人”同样沉默无声,对射来的箭矢毫不在意,被射中后依旧冲锋。
甚至有人身上,插着数支箭矢,依旧挥舞着锈蚀的弯刀,扑向拒马!
“是羌狗!成汉的羌狗来偷袭了!”鲜卑哨兵,发出惊恐的呼喊!
营地瞬间炸营,士兵们仓促应战。
刀剑砍在那些“羌兵”身上,发出砍中朽木的闷响,却不见鲜血!
这些“羌兵”力大无穷,动作僵硬却迅猛,扑上来就撕咬抓挠,如同野兽!
混乱中,营帐被点燃,火光在浓雾中扭曲晃动,更添恐怖!
慕容恪被亲卫从帅帐中护出,他脸色铁青,鹰目如电。
死死盯着浓雾中,那些沉默冲锋、悍不畏死的诡异身影。
他手中长槊,如电般刺出,精准地洞穿一个,扑到近前的“羌兵”咽喉!
然而,那“羌兵”只是身体一顿,空洞的眼神,毫无变化。
双手依旧死死抓住槊杆,力量大得惊人!
慕容恪手腕发力,长槊一绞,才将其头颅绞碎!
碎裂的头颅里,没有脑浆,只有干涸的泥土和草根!
“不是活人!”慕容恪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惊怒。
“是尸傀!有人驱尸作乱!结阵!用火攻!”
然而,恐慌已经蔓延。鲜卑士兵何曾见过这种刀枪不入、沉默冲锋的怪物?
加上浓雾隔绝视线,鬼号扰人心神,整个大营陷入互相踩踏、自相残杀的混乱!
火光、浓雾、诡异的“阴兵”、惊恐的嘶喊…将慕容恪的大营,变成了人间地狱。
而在邺城与慕容大营之间,那片最浓重的雾霭中心。
尔朱地藏站在一辆,由四匹黑马拉着的、如同小型移动灵堂般的,华丽马车上。
她依旧穿着那身玄色锦袍,发髻间的棺椁发簪,在雾气中泛着幽光。
她手中捧着一个,由整块黑玉雕琢而成的罗盘,罗盘指针,疯狂旋转。
她口中念念有词,晦涩的咒语,如同无形的丝线。
穿透浓雾,操控着那些,被“假死药”深度麻醉的汉民。
又被特殊药油和符咒,暂时激发潜能、伪装成“阴兵”的流民。
她看着远方,两处爆发的混乱火光,听着隐约传来的惊恐尖叫。
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掌控一切的、如同死神般的微笑。
阴兵已借道,猜疑的种子,在血与雾的浇灌下,深深埋入了,邺城与燕营的土壤。
昨夜的“阴兵之乱”如同噩梦,随着天色微明和雾气稍散,而渐渐平息。
但留下的恐慌和猜疑,却如同附骨之蛆,深深烙印在,双方将士心头。
战场上一片狼藉,燃烧的营帐余烬未熄,散落着被踩踏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此刻药力退去,他们恢复成,普通的流民尸骸,在晨光下更显凄惨。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压抑。
慕容恪骑着他的,神骏战马乌云盖雪上,矗立在鲜卑军阵最前方。
他玄甲染尘,猩红大氅在晨风中,微微拂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战场上的狼藉,最后死死锁定在,邺城西面城墙。
那几段在晨光中,呈现出诡异灰白色的新补处,
正是用尔朱地藏提供的“尸砖”,连夜修补的城墙缺口!
昨夜那些“阴兵”,冲击最猛烈之处,也是这些新砖,所在区域!
联想到尔朱地藏,同时与双方交易的诡异行径,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
“传令!”慕容恪的声音,如同冰刀刮过,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
“中军变阵!连环马!目标为邺城西门!给本帅…踏碎那些妖砖!”
他要用,最狂暴的铁骑冲击,撕开这诡异的迷雾。
同时将那个,可能玩弄阴谋的尔朱地藏,碾成齑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