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
这个名字，如同两颗冰冷的铅弹，砸在林凯混沌的意识里。没有温度，没有感情，只有纯粹的、金属质感的命令意味。那个穿着笔挺深色西装、苍白瘦削的中年男人，那双透过无框眼镜射来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冰冷的审视目光，让病房里本就压抑的空气瞬间冻结成冰。
他身后的那个灰衣男人，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杀戮雕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眼神如同钉子般牢牢钉在林凯身上，评估着，计算着。
周琛站在病床边，魁梧的身躯微微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沉默着，没有看“零号”，目光低垂，落在林凯紧握着橡果、微微颤抖的手上。那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无力、挣扎，最终化为一种沉重的、近乎窒息的默然。病房里仪器单调的嗡鸣声，此刻听起来像丧钟。
“零号”的目光缓缓扫过周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一切的漠然，仿佛扫过一件不再需要的工具。他再次转向林凯，那冰冷的、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容置疑：
“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我们有更专业的设施和人员，可以为你提供……必要的观察和帮助。” 话语彬彬有礼，却字字如冰锥，刺入骨髓。“现在，请跟我们走。”
“走？”林凯的声音嘶哑而微弱，带着一丝嘲讽的虚弱，“去哪里？像小白鼠一样被关起来研究吗？”他下意识地将握着橡果的右手往被子里缩了缩，那微弱的金光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抗拒，光芒微微波动了一下。
“零号”的嘴角再次牵起那毫无温度的弧度。“林凯同学，你理解错了。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恰恰相反，我们可能是唯一能理解你、保护你，并且……保护更多人不受那种‘东西’伤害的力量。”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床头柜上那支残破的金箭，以及深坑底部那层正在变薄的屏障。“你的价值，远比你想象的重要。合作，是你唯一明智的选择。”
“保护？”林凯扯了扯干裂的嘴角，牵扯到胸口的剧痛，让他吸了口冷气，“用这种方式？强行带走？”
“零号”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头，目光示意了一下身后的灰衣男人。
灰衣男人动了。没有任何预兆，他的动作快得如同鬼魅，一步便跨到病床前。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常年高强度训练留下的厚茧，径直抓向林凯紧握橡果的右手腕！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不容抗拒的冰冷力量！
“住手！”周琛猛地抬头，眼中血丝迸现，几乎是本能地一步上前，试图格挡！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凯就这样被强行带走！工厂废墟里那毁天灭地的金光，那湮灭的巨魔，那封堵裂隙的屏障……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但他知道，林凯，或者说林凯代表的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是这个世界对抗黑暗的关键！
然而，周琛的动作在灰衣男人面前，却显得迟滞而笨拙。
灰衣男人甚至没有看周琛一眼。在周琛手掌即将碰到他手臂的瞬间，他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般微微一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格挡。同时，他抓向林凯手腕的手势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快！五指如同钢钳，眼看就要扣住林凯那枯瘦的腕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凯怀中紧握的橡果，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不再是之前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弱金光！而是一道刺目的、带着强烈抗拒意志的、如同微型太阳般的璀璨光华！金光瞬间爆发，将林凯整个上半身笼罩在内！
“嗡——！”
一股强大而柔和、却又带着不容侵犯威严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屏障，以林凯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嗯？！”
灰衣男人那精准抓握的动作瞬间被硬生生阻断！他的手指在距离林凯手腕不足一寸的地方猛地顿住，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但坚韧无比的墙壁！一股巨大的、沛然莫御的反震力量沿着他的手臂猛地传来！
灰衣男人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那岩石般冷硬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闷哼一声，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撞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退去！噔噔噔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病房光滑的地板上留下清晰的鞋印，才勉强稳住身形！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林凯，眼神中的冰冷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和凝重取代！那感觉……就像他刚才试图触碰的不是一个虚弱病人的手腕，而是一座……蕴含着恐怖伟力的神像！
刺目的金光在爆发后迅速收敛，重新凝聚在林凯紧握的右手周围，形成一团更加凝实、如同液态黄金般流淌的柔和光晕，将那颗橡果和手掌包裹其中。光芒流转，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和……隐隐的警告。
“零号”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如同计算机般精准评估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死死盯着林凯右手那流淌的金光，苍白的手指下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那光芒……那力量……完全超出了他所有预案的预期！这不是简单的能量残留，这更像是……某种意志的具现化？！
周琛也彻底愣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刚才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感，虽然柔和，却浩瀚如海，让他这个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的老刑警都感到一阵心悸！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还在不知疲倦地嗡鸣着。
林凯自己也呆住了。他看着自己右手上那流淌的、温润又充满力量的金色光晕，感受着掌心橡果传来的、前所未有的清晰脉动，仿佛握着一颗微缩的太阳心脏。刚才那股力量……是橡果在保护他？是赛琳娜最后留下的意志在抗拒？
“零号”脸上的冰冷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的一切。他镜片后的目光在林凯右手的光晕、床头柜的残破金箭、以及退后三步、神色凝重的灰衣男人之间来回逡巡。
几秒钟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冰冷的金属质感，但语速明显放慢，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极其微妙的……慎重。
“看来，”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林凯脸上，那审视中多了一丝探究，“我们对你的‘价值’评估，出现了严重的偏差。林凯同学，你的‘朋友’，似乎……非常不欢迎我们。”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缓缓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那个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们并非一定要采取不愉快的方式。”“零号”的声音平缓下来，却依旧冰冷，“但请你理解，西郊化工厂事件的性质，已经超出了常规犯罪的范畴。它关乎的……是整个人类社会的基石是否稳固。那深坑底部的‘薄膜’正在变薄，它不可能永远阻挡下面的东西。我们需要知道那是什么！我们需要知道如何应对！而你……”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是目前我们唯一的、最关键的线索。”
他向前微微倾身，那冰冷的压迫感并未减少，却多了一种谈判的姿态：“换个角度想，跟我们走，你能获得最顶级的医疗资源，摆脱普通医院的监控和质疑。更重要的是，你能接触到我们掌握的所有关于‘异常’的信息！关于那些裂隙！关于那些……像西郊工厂里跑出来的东西！你难道不想知道更多？不想……为阻止它们做点什么？难道你想坐等那层屏障消失，让那种怪物……再次出现在城市里？”
“零号”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精准地缠绕上林凯心中最深的恐惧和……那丝属于凯尔的责任感。屏障在变薄！熔岩巨魔那样的怪物随时可能再次降临！赛琳娜用生命换来的时间，正在飞速流逝！他一个人，一个失去力量、被黑暗标记的猎物，能做什么？难道真的坐以待毙？
周琛也猛地看向林凯，眼神复杂。他知道“零号”是在攻心，但他的话……却是血淋淋的事实！昨夜十字路口的“光”，西郊工厂的金箭湮魔……林凯，或者说他背后的力量，是唯一能对抗那种黑暗的希望！
林凯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口的剧痛和灵魂深处的疲惫感依旧强烈，但“零号”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扇名为“责任”和“绝望”的沉重之门。他低头看着自己右手上流淌的金色光晕，那光芒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挣扎，微微波动着，如同赛琳娜无声的注视。
合作？被研究？获取信息？对抗黑暗？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激烈碰撞。橡果的金光依旧温润地包裹着他的手，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却也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他的抉择。
最终，林凯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决然。他避开了“零号”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视线越过他，落在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上。那里，城市的轮廓在灰霾中若隐若现。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轮摩擦：
“我需要……知道一切。关于裂缝……关于你们知道的……所有‘异常’。”他顿了顿，握紧了手中的橡果，那金光似乎也随之坚定了一分，“还有……不要伤害它。”他的目光终于转向“零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它是……她留下的唯一东西。”
“零号”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那冰冷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弯，像是达成了某种预期目标。
“当然。”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合作的基础，是坦诚和相互尊重。你的要求，我们会充分考虑。”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灰衣男人微微颔首。灰衣男人眼中依旧残留着震惊和凝重，但此刻已恢复了那岩石般的冷硬。他默默上前一步，不再试图触碰林凯，只是如同一尊沉默的护卫般站在了病床的另一侧。
“零号”看向周琛，语气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淡：“周队长，感谢你在此期间的协助。关于林凯同学的一切，从现在起，属于最高机密。你知道该怎么做。”
周琛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看着林凯那苍白而疲惫的脸，看着那支残破的金箭，最终，所有的挣扎和愤怒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缓缓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林凯最后一眼，那目光里有担忧，有无奈，也有一丝托付的沉重。然后，他沉默地退到了一旁，让开了道路。
没有担架，没有轮椅。灰衣男人俯身，动作依旧迅捷而精准，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他小心翼翼地将枯瘦虚弱的林凯从病床上扶起，手臂稳定而有力，如同钢铁支架。林凯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全靠灰衣男人的力量支撑着。
林凯没有反抗，任由灰衣男人搀扶着。他左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床头柜上那支箭羽消失、箭尖黯淡的金箭，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有了一丝短暂的依托。右手则死死攥着那颗散发着温润金光的橡果，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
他被搀扶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病房门口。脚步虚浮，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那流淌的金色光晕，始终包裹着他的右手，在惨白的医院灯光下，显得如此温暖，又如此孤独。
门外，不再是医院的走廊。一辆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线条冷硬流畅如同装甲车的箱型车，如同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停在那里。后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光线暗淡、如同金属囚笼般的空间。
林凯被搀扶着，迈过那道冰冷的门槛。光线瞬间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车内昏暗的红色指示灯和仪器面板发出的幽光。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消毒剂和一种……精密电子设备特有的、冰冷的味道。车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如同沉重的枷锁合拢。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启动时传来的低沉嗡鸣和空调系统微弱的气流声。林凯被安置在一张冰冷的、符合人体工学的金属座椅上，安全带自动弹出，将他牢牢固定。灰衣男人坐在他对面，如同沉默的雕像，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如同探照灯般锁定着他，尤其是他紧握橡果的右手。
“零号”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的一切。他的手指在膝盖上一个薄如蝉翼的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着各种复杂的数据流和监控画面。
车辆平稳地启动，驶离医院，汇入城市下午灰蒙蒙的车流。
林凯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睛。右手的橡果依旧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微光，左手的残破金箭冰冷刺骨。他能感觉到车辆的每一次转向，每一次颠簸。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色块。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行色匆匆的路人……这个他以为熟悉的世界，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一个巨大的、精密运转却又危机四伏的牢笼。
他知道，这条路通往的，绝非坦途。是更深的研究？是更残酷的真相？还是……对抗那撕裂世界屏障的黑暗的前线？
赛琳娜最后燃烧的光芒，似乎还在他眼前闪耀。他紧紧攥着橡果和金箭，感受着前者传来的微弱暖流和后者冰冷的金属触感，在引擎的嗡鸣和冰冷的空气中，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车厢内，只有仪器幽微的光芒，和“零号”镜片后那冰冷而专注的审视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