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相接处,几艘悬挂着靖王府玄鸟旗与金国海东青战旗的高大楼船,劈波斩浪,缓缓驶入登州港。码头上,早已是净水泼街,仪仗肃立。靖王杨靖携刚刚出月子的王妃完颜锦瑶,以及被乳母抱在怀中、裹着锦缎襁褓的新生幼子,亲临港口迎接。锦瑶虽面色尚带一丝产后的苍白,但眼神明亮,盛装之下难掩激动与期盼,目光紧紧锁住那渐行渐近的船队。
此情此景,勾起了杨靖深藏的愧疚。当年他与完颜锦瑶大婚,正值宋、金、辽多方势力犬牙交错,危机四伏。为了大局,也为了用瑶格儿笼络杨靖,阿骨打本计划让他们秘密完婚。然而,杨靖不忍心爱之人遭受委屈。于是,他恳请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帅耿仲明收锦瑶为义女,赐名“耿锦瑶”。旋即,一场虽非皇家规制却盛大隆重的婚礼在登州举行,杨靖光明正大地迎娶了“耿氏女”。后来,指望杨靖抵御金军的宋徽宗,为示恩宠,还正式册封了这位“耿锦瑶”为靖王妃。名分有了,体面有了,但杨靖深知,这“耿”姓终究是权宜之计,对锦瑶而言,未能以真正的金国公主身份风光大嫁,始终是他心头一份难言的亏欠。
因此,当锦瑶抚摸着新生儿的襁褓,流露出对远在苦寒北地、深宫礼佛、孤寂度日的母亲朵翰玉容的深切思念,并恳请接母亲南下登州颐养天年时,杨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这不仅是为了满足爱妻的心愿,更是他弥补这份亏欠的绝佳机会!
“温先生!”杨靖当即召来心腹谋士温亚楠,“王妃思母心切,岳母大人孤居北地,本王亦于心难安。此事,由你亲自操办,不惜代价,务必促成!并安排好太妃南下一路行程”
温亚楠何等精明,深知此事重大,远超寻常亲情。他立刻启动昌隆号庞大的情报与外交网络,一面以靖王府的名义向金太宗吴乞买呈递国书,言辞恳切,备述王妃思母之情、靖王奉养之诚,并承诺将以上宾之礼厚待太妃;另一面,则通过秘密渠道,向吴乞买及其核心重臣传递了极具分量的“诚意”——包括未来三年内增加特定边境榷场的贸易配额、提高一成。草原白金酒专卖每年多一成。这些筹码,精准地击中了吴乞买巩固权力、平衡国内各方势力的需求点。别看这都是一成,吴起买会算账,杨靖给的好处让他把自己媳妇儿送过去他都愿意,更何况是把嫂子送过去。
果然,飞鸽传书很快带着好消息飞回登州:金太宗吴乞买感念靖王夫妇孝心,且朵翰玉容太妃亦思念女儿外孙,欣然允准南下!并定于十日后动身,务必在新生小郡主百日宴前抵达登州!
消息传来,整个靖王府再次沸腾。杨靖立刻调动手中最精锐的力量:
由付鹏亲自挑选的数十名顶尖好手,提前潜入金国境内,暗中护卫车队安全,排查一切潜在风险。
抽调熟悉北地道路、经验丰富的护卫队,携带重金,协同金国仪仗,掌控关键环节。
吴乞买也给予了这位前嫂子极大的体面。派出的护卫仪仗虽力求低调,避免过分刺激宋廷,但规格却严格按照皇后出行标准。旌旗、车驾、护卫数量、沿途供给,无一不彰显着金国对这位太妃的尊重,以及对靖王府的重视。
车队浩浩荡荡南下,一路平安抵达大名府。早已等候在此的大名总督武松,亲率麾下精兵接手护卫。随后,车队转道直沽寨(今天津),登上海船,由登州水师提督张荣率领的强大舰队接应护航。这条路线,正是当年完颜锦瑶以“耿锦瑶”身份嫁入登州时所走的路线。历史仿佛一个轮回,只是这一次,迎接的是母亲,带着的是新生与团聚的希望。
船队靠岸的号角响起。完颜锦瑶不顾产后体虚,坚持由杨靖搀扶着,一步步走向栈桥最前端。海风吹拂着她的裙裾和略显散乱的鬓发,她眼中已噙满泪水。当看到母亲朵翰玉容在侍女搀扶下,缓缓走下舷梯,那熟悉又因岁月和清苦而添了风霜的面容时,锦瑶再也忍不住,挣脱杨靖的手,扑入母亲怀中,泣不成声:“母妃!瑶格儿好想您!”
朵翰玉容紧紧搂住女儿,看着女儿略显憔悴却幸福洋溢的脸,又看向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外孙,眼中也是泪光闪动,喃喃道:“好孩子……我的瑶格儿……这是你的孩儿?好,真好……” 多年的宫廷孤寂,仿佛在这一刻被亲情的暖流融化。
杨靖上前,郑重地向岳母行了大礼:“小婿杨靖,恭迎岳母大人!一路辛苦了!府中已备好清静院落,岳母大人安心住下,颐养天年,小婿与瑶格儿定当承欢膝下,以尽孝道!” 朵翰玉容看着眼前这位权倾一方、却对自己恭敬有加的女婿,又看看女儿幸福的模样,心中满是宽慰,连连点头。
随太妃而来的,是彰显金国宗室豪阔与亲情的庞大车队。几十辆大车满载着北地珍宝:珍贵的东珠、成箱的貂皮人参、精巧的契丹金银器、还有整车的上好奶酪肉干……更引人注目的是,队伍后面跟着数百头膘肥体壮的草原牛,以及五百匹神骏异常、打着响鼻的草原好马!这份“添丁”贺礼,充满了草原帝国的豪迈与实在,引得码头围观的军民啧啧称奇。
然而,最让杨靖意外和动容的,是紧随太妃车驾之后,翻身下马的一位雄壮身影——金国西路军统帅,战功赫赫的国论移赉勃极烈,完颜宗翰!这位手握重兵、威震西北的舅哥,竟然从遥远的黑水城前线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宗翰兄!”杨靖大步上前,用力握住完颜宗翰布满老茧的大手,语气中带着真切的惊讶与感动,“黑水城军务繁忙,兄台竟亲自护送岳母南下,靖……感激不尽!” 这份情谊,远超寻常礼节。完颜宗翰的亲自到来,不仅是对妹妹的重视,更代表着金国军界最高层对杨靖的认可与亲近。
看着完颜宗翰风霜仆仆却依旧锐利的眼神,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力量,杨靖心头竟罕见地掠过一丝犹豫。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些针对金国、甚至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让这位舅哥陷入困境的隐秘计划……一丝愧疚感油然而生。“唉,此等情义……倒是让本王有些难做了。” 杨靖心中暗叹,随即一个念头更加坚定:“看来,这次必须和这位舅哥好好谈谈了。有些事,或可转圜;有些路,或可共谋……”
海港的风,带着咸腥与重逢的喜悦吹拂。亲人的团聚令人动容,贺礼的丰厚彰显着实力与情谊,而完颜宗翰的意外亲临,则在温馨的表象下,悄然注入了一丝关乎未来天下大势的微妙变数。杨靖搀扶着岳母,与爱妻并肩,又向完颜宗翰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行人浩浩荡荡,在登州军民敬畏的目光中,返回那座象征着权力与亲情的靖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