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烬火塔飞檐下的灯笼被风扯得摇晃,暖黄的光晕在沈烬脸上忽明忽暗。
她指尖的金焰时强时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每跳动一次都要耗去半分力气——那是诅咒在体内翻涌的征兆。
\"王妃,忠义堂的人到齐了。\"暗卫的声音从塔后传来。
沈烬转头,便见三十余个身影从阴影里钻出来,为首的是个络腮胡汉子,腰间别着沈家祖传的青铜虎符。
那是她祖父当年亲赐的\"忠义令\",此刻正泛着幽光,映得汉子眼眶发红:\"十年了,总算能为沈家做点事。\"
楚昭走过来,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的玉牌。
他伸手按住沈烬发颤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纱直往她骨头里钻:\"假陷阱的位置?\"
\"塔基东南侧的青砖是空心的。\"沈烬将金焰凑近塔身,在第三层檐角下点了点,\"我让老匠人刻了半套镇火阵纹,只够引他们掀开砖面。
真正的机关在西北角——\"她突然顿住,目光扫过人群里那个佝偻的身影,\"张师傅,您怎么来了?\"
老匠人抹了把花白的胡子,怀里还抱着块未刻完的\"民心\"砖:\"昨儿那几个小贼想撬塔砖,我在砖缝里塞了蜂蜡。\"他颤巍巍摸出个竹筒,\"这是我新配的火硝粉,撒在假陷阱里,一点就着——保准他们以为摸到了烬火封印的钥匙。\"
沈烬喉咙发紧。
她想起方才在医馆,那妇人硬塞给她的烤红薯还揣在怀里,此刻正隔着布料发烫。
楚昭的手指在她腕间轻轻一捏,她回神,将竹筒递给络腮胡汉子:\"寅时三刻前,把这些撒进东南侧砖缝。\"又转向楚昭,\"城门呢?\"
\"暗卫已经封了七座。\"楚昭指节抵着下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剩下的水门留着,我让白璃带二十个影卫守在码头,专等他们往船上跳。\"他忽然低头,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若觉得累——\"
\"不累。\"沈烬截住他的话,指尖的金焰突然腾起三寸高,映得两人眼底都浮起金红,\"我要亲眼看着他们碰得头破血流。\"
晨光初露时,王都的青石板路还沾着夜露。
沈烬蹲在塔后矮墙下,透过砖缝望着街口。
果然,两辆蒙着灰布的马车缓缓驶来,车把式甩着鞭子,嘴里哼着走调的小曲——可那灰布下露出的茶箱边角,分明缠着夜影特有的朱红绳结。
\"来了。\"她轻声说。
楚昭的手掌按在她肩后,隔着两层衣裳都能感觉到他肌肉紧绷。
络腮胡汉子在另一侧举了举火把,三十余个忠义之士便像融在晨雾里般散开,各自隐入街角的茶棚、酒肆。
老匠人蹲在塔基旁,假装修补砖缝,实则将火折子悄悄按进了撒着火硝粉的砖缝里。
马车在塔前停下。
车帘掀开,当先下来的是个穿青衫的中年人,腰间挂着茶商的鎏金腰牌,可沈烬分明看见他袖口翻起的瞬间,露出一道暗红刺青——那是夜影\"蚀骨花\"的标记。
\"这位爷,烬火塔正在修缮,闲杂人等不能近前。\"守塔的小吏上前拦阻,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怯懦。
青衫人笑了笑,摸出块银锭塞过去:\"我们是给修缮捐砖的,听说塔底有块'民心'碑?\"他说着,目光往东南侧塔基扫去,\"想替家里老人求求福。\"
小吏接过银锭,手却在发抖——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
沈烬屏住呼吸,看见青衫人对车后使了个眼色,三个车夫模样的人立刻上前,装作帮忙搬茶箱,实则悄悄摸到了东南侧塔基。
\"碰!\"
一声脆响惊破晨雾。
老匠人手里的瓦刀\"当啷\"落地,那三个车夫已经掀开了块青砖,露出底下半套泛着幽光的阵纹。
青衫人瞳孔骤缩,猛地扯下青衫,露出里面的夜行衣:\"动手!\"
刹那间,三十七个身影从茶箱里窜出,个个手持淬毒短刃,直扑塔基。
沈烬猛拍矮墙,忠义之士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出,火把、木棍、甚至菜摊的秤砣雨点般砸下。
老匠人摸出火折子往砖缝里一送,\"轰\"的一声,东南侧腾起一团火光——是火硝粉炸了,却只烧得那些夜影刺客满面黑灰。
\"上当了!\"青衫人怒吼,反手抽出腰间软剑。
他手腕一翻,剑尖突然腾起暗褐色火焰,与沈烬的金焰如出一辙!
火精灵从她心口窜出来,急得直转圈:\"主人!
他在模仿你的能力!\"
沈烬只觉喉头一甜。
那暗褐火焰像根烧红的针,正往她识海里扎——这是诅咒反噬的征兆。
她咬着牙举起手,金焰裹着暗褐一并腾起,在半空撞出刺目的光。
青衫人闷哼一声,软剑\"当啷\"落地:\"你...你竟能控制反噬?\"
\"我能控制的,远不止这个。\"沈烬的声音像淬了冰,金焰顺着地面爬向青衫人,在他脚边织成一张火网。
楚昭的身影突然从她身侧掠过,玄色大氅猎猎作响,剑尖挑开青衫人的衣领,露出颈侧的\"蚀骨花\":\"夜影的'蚀心使'?\"他冷笑,\"你主子没告诉你,这塔下埋的不是烬火封印,是...\"
\"是民心。\"沈烬接口。
金焰\"呼\"地窜起,将火网收紧。
青衫人惨叫着倒在地上,楚昭的剑已经抵住他咽喉。
战斗结束得比晨雾还快。
忠义之士用草绳捆了二十三个活口,剩下的十四个要么被火硝炸得断了腿,要么被楚昭的剑挑了手筋。
沈烬蹲在青衫人面前,看他喉间的血慢慢渗进青石板缝,像朵开败的花。
\"说,夜影怎么知道烬火塔有封印?\"她指尖的金焰在他鼻尖跳动。
青衫人咳着血笑了:\"我们...我们早拿到了半本《烬火录》...你以为...以为烧了沈家藏书楼就能...\"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渗出黑血——是吞了毒丸。
沈烬猛地站起,金焰\"啪\"地熄灭。
她望着王都方向飘起的炊烟,想起昨夜火精灵说的\"那股陌生的火在笑\"。
楚昭走到她身边,将大氅披在她肩上:\"审审其他活口。\"他声音沉得像块铁,\"我倒要看看,这半本《烬火录》,到底在谁手里。\"
晨风掀起塔角的铜铃,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沈烬摸着塔身新刻的\"民心\"二字,突然觉得那两个字烫得慌。
她知道,今夜的平静只是前奏——真正的暗战,才刚刚开始。
审讯室的炭盆烧得噼啪响,沈烬的指尖还残留着金焰灼过青砖的焦味。
被捆在木桩上的夜影刺客浑身发抖,额角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晕开的红里泛着诡异的紫——是蚀骨花毒在发作。
\"说。\"楚昭的剑鞘重重磕在刺客膝弯,那人疼得瘫软下去,却仍咬着牙不肯开口。
沈烬上前半步,金焰从指缝渗出,在刺客眼前晃了晃:\"你主子要的是烬火之力,可你知道吗?\"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若我现在烧了你,连你主子都查不到你死时的表情。\"
刺客喉结动了动。
沈烬乘势将金焰凑近他耳垂:\"半本《烬火录》在谁手里?
双生诅咒怎么反控我?\"
\"是...是大皇子!\"刺客突然尖叫,\"他三年前在漠北挖到了残卷,说双生劫的命门在...在印记重叠时!\"他脖颈的毒斑迅速蔓延至下颌,\"他们要在月圆夜引你失控,用你的火...烧穿王都结界...\"话音未落,他的瞳孔骤然涣散,尸体\"咚\"地砸在地上。
沈烬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石壁。
楚昭的手掌覆在她后颈,体温透过布料渗进来:\"大皇子?
他上月才请旨去了北疆监军。\"
\"监军是假,找烬火遗迹是真。\"沈烬闭了闭眼,金焰在掌心凝成细小的火苗,\"火精灵说过,双生诅咒的反噬会在两人力量共鸣时加剧。
若他们能操控我的火...\"她猛地睁眼,\"必须抢在月圆前重塑烬火印记,让诅咒链断裂。\"
楚昭的拇指在她后颈轻轻摩挲:\"需要什么?\"
\"塔顶。\"沈烬攥住他的手腕,\"我需要用最古老的符文封印,以自身为引。\"
子时三刻,烬火塔顶的风卷着寒意灌进领口。
沈烬跪在青石板上,面前用朱砂画着九道螺旋纹——那是前朝禁术《烬天录》里的封火阵。
火精灵从她心口飘出,周身金芒微颤:\"主人,这阵法需要燃烧三魂七魄的精元,您的诅咒...\"
\"我撑得住。\"沈烬将金焰按在圆心,火苗\"轰\"地窜起三尺高,映得她眼尾泛红,\"夜影要的是失控的我,我偏要让这火,只听我一人的。\"
符文开始发烫,像无数根细针在扎她的经脉。
沈烬咬得下唇渗血,指尖的金焰却不受控地膨胀,将整座塔顶笼罩在赤金色的光雾里。
火精灵急得在她头顶盘旋:\"主人!
印记在撕裂,快停下——\"
\"不能停。\"沈烬的声音带着哭腔,\"若现在放弃,他们下次会用更狠的手段...\"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见金焰突然变成暗褐色,与那日青衫人的火焰如出一辙。
\"沈烬!\"
楚昭的声音像惊雷劈开混沌。
沈烬抬头,看见他逆着光冲过来,玄色大氅被火焰燎出焦边。
他一把抓住她发烫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像滚烫的铁,直接烙进她骨缝里:\"看着我,沈烬。\"他另一只手扣住她后颈,拇指重重按在她耳后穴位,\"你不是他们的武器,你是沈烬,是要护着王都百姓的沈烬。\"
暗褐火焰剧烈摇晃,金焰却从深处涌出来,将暗褐一点点吞噬。
沈烬的额头抵上楚昭的肩,冷汗浸透了中衣:\"我...我差点被那火吞了。\"
\"吞不了。\"楚昭的手臂收紧,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骨血里,\"你比它狠。\"
晨光再次漫上王都时,烬火塔的琉璃瓦闪着异样的金芒。
老匠人带着忠义之士在塔基下砌新砖,路过的妇人们提着竹篮,往工地上塞热乎的炊饼:\"这塔的火,夜里看着都暖烘烘的。\"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踮脚摸了摸塔身,扭头对娘笑:\"娘,火不烫,像阿爹的手。\"
火精灵飘在沈烬肩头,望着人群里此起彼伏的笑脸,忽然轻笑出声:\"原来烬火除了焚尽,还能用来温暖。\"
沈烬摸着塔身新刻的\"民心\"二字,指尖的金焰温柔地舔过砖纹。
远处传来楚昭的声音:\"大皇子的密使在城南茶楼露面了。\"她转身,看见他站在晨雾里,玄色大氅沾着星点焦痕,却仍挺直如松。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沈烬望着塔尖跃动的金焰,轻声说。
风掀起她的裙角,将这句话卷向渐亮的天空——而在更远处的阴影里,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正透过茶楼雕花木窗,死死锁住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