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六日,农历初五,天空飘着中雪,再有十来天就到冬至了。
大清早,李明伟就跟打鸣的公鸡似的,在楼下又喊开了:“重案组的,都麻溜起床,有重大刑事案件,动作快点,限你们五分钟下楼!”
二牛迷迷糊糊从上铺跳下来,嘟囔着:“几点了呀?”
江北枫睡在下铺,在暖和的被窝里睁开眼,伸手从枕头下摸出手表一看,都早上八点了。
“昨天有案子,今天又有案子,天天都不消停,啥时候是个头哟。”江北枫轻叹一声,从床上爬了起来。
二牛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说不定也不是啥大案子,我师父就爱夸大其词,就像昨天那案子,虽说也是杀人案,可杀人的自己打电话自首了,根本没多大事儿。”
江北枫呼出一口气,走到洗脸架旁,拿起保暖壶往脸盆里倒水,准备洗脸。
昨天那案子是因邻里纠纷引发的。
两家人住隔壁,左边那家嫌下楼麻烦,总把垃圾袋放门外,打算第二天再拿下去。
右边姓秦的邻居可不乐意了,垃圾袋放一夜,全被老鼠咬烂,垃圾弄得门口乱七八糟,秦某每天早上出门上班,心情都糟透了。
终于,这天他忍不住爆发了,两家人就吵了起来。
越吵越凶,秦某吵不过对方一家人,跑回厨房拿了菜刀,冲出来就朝不停谩骂他的老太太砍了一刀。
这一刀砍在头上,血立刻就冒了出来。这个时候人情绪最激动,如果秦某就此停手,老太太或许还有救。
可他又砍了一刀,这才解气。等他冷静下来,发现人已经死了。
而老太太一家人看到这场景,赶紧关上门,躲进屋里,又哭又喊,就是不敢出来。
秦某回到家,哆哆嗦嗦抽了支烟,然后就打电话报了警。
确实是他先报的警,因为被害者家里没装座机电话。
这案子简单又常见,每年因情绪过激引发的杀人案屡见不鲜,调查起来也不难。
就怕那种随机杀人的案子,那可就头疼了,重案组最不愿意碰上。
江北枫和二牛下楼时,李明伟和陈胜已经把两辆车开出来了,院子里就他们几个人。
李明伟笑着说:“哈,江队,每次就你们三中队动作最快,值得表扬啊。”
江北枫搓了搓手,天气越来越冷,早上的空气又干又冷。
“李队,这次又是啥案子啊?”
“纵火案。”
江北枫挑了挑眉,心想纵火案至于重案组全体出动吗?他朝法医室的方向看了看。
李明伟说道:“周柔没那么早,我已经给她打电话了,她直接从家里去现场。对了,你俩现在发展到啥程度了?亲嘴了没?”
陈胜和二牛都好奇地盯着江北枫,仿佛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江北枫转过身,假装没听见这话。
李明伟不打算放过他,接着说:“你小子可捡着大便宜了,周柔那么漂亮,人还大方,以后你就是周支队的女婿了,想想还挺刺激的。”
陈胜翻了个白眼:“老李,你一个大队长,净说些没边的话,大清早的打听人家私事干啥。”
“老陈,我这是关心下属,怎么了?哪像你,哪有你这样当师父的,不闻不问,要是我是江北枫,早叛出师门了。”
“那你咋不关心关心二牛呢?”
“呃……”
李明伟这会儿正坐在车里,他看了看站在寒风中的二牛,咂咂嘴说:“冷的话就上车啊,站外面干啥。”
二牛嘿嘿笑道:“好嘞。”
李明伟又说:“咱们局里就档案室的易词梅是未婚女性,你小子上点心,学学人家江北枫,要是你能把她搞定,师父我给你封个大红包。”
二牛一脸苦相,心里暗自吐槽,我倒是想,可人家对我没意思啊。
孙正瑞和谢贤董迟到了,带着人下楼的时候,已经过了李明伟规定的时间。
李明伟骂道:“每次出任务就你们最慢,都是中队长,能不能有点觉悟?”
孙正瑞叹气:“你啥时候把厕所的事儿解决了再说,蹲坑不够,大家都得轮流拉屎,再说我们年纪大了,拉屎都费劲。”
谢贤董也说:“李队,我提个建议,以后出任务你别用大喇叭吼了,每次都搞得鸡飞狗跳的,我都快被你弄成精神病了,做梦都梦到你在打鸣。”
“打鸣?”李明伟一脸无奈。
赵少钦的技术队来得更慢,这老家伙资历比李明伟还老,每次出现场都是最后到,摆明了不给老李面子。
李明伟也拿他没办法,队里除了看职务,资历也很重要,就算是看门的大爷,那也是前辈。
紧接着,三辆车驶出分局大院,在寒风中朝着案发现场开去。
案发现场在火车站的蝴容路,左手边是大马路,叫朝霞路,斜对面就是破旧的火车站。
周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线外站着几个看热闹的老百姓,都是早上起来没事闲逛的大爷大妈。毕竟才八点多一点,时间还早。
江北枫一下车,就看到那栋被大火烧得满目疮痍的二层小楼,黑乎乎的,看着像栋哥特式建筑。
门楣上挂着的招牌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丑陋的铁质框架。
好在这栋楼两侧没有其他建筑,只烧了这一栋。
楼前是一片荒地,一辆消防车停在那儿。
派出所的、消防的、联防队的人围在一起,十几个人正议论纷纷。
看到李明伟带人过来,这些人立刻转过身。
火车站派出所的所长姓明,明所长点了点头:“李队,陈队。”
“什么情况?”李明伟朝火灾现场扬了扬下巴,“你打电话说里面烧死了人?”
明所长点头:“是有两个人死在里面了,不过我还没进去看过。”
“先说说具体情况。”李明伟一边问,一边拿出烟,给在场的人每人发了一支。
重案组虽然是办重大案件的,但和老百姓多少有点距离。
派出所和联防队是基层队伍,这些人精明得很,常年和地痞流氓打交道,要打听什么人、什么事,他们最清楚,李明伟得和他们搞好关系。
李明伟工资的三分之一都用来买烟打点这些人了,前提是他这个人秉公无私,要是像其他分局的刑警大队长,直接施压,下面的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明所长看了看消防队的人,开口说道:“我先说吧,凌晨四点半左右,我们接到报警,说这片着火了,赶紧联系了消防队。
我带人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烧起来了,而且烧得特别快。
这栋楼是个招待所,叫‘沁阳招待所’,是私营的,老板叫赖明成,和他老婆曹雪一起开的。”
陈胜问道:“死的人是他们两口子?”
明所长摇头:“我现在还不太清楚里面的情况,但可以确定的是,曹雪不在里面,我刚给她家打电话,是曹雪接的,她正往这边赶呢。”
消防队队长说道:“我们也是凌晨四点多到的,马上展开救火,可火势蔓延太快了,特别是二楼,几乎全烧毁了。
我们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两具尸体,就告诉明所了,然后明所就联系你们了。”
这时,江北枫插嘴道:“就死了两个人?这可是火车站附近的招待所啊,有没有人逃出来?”
明所长摇头:“没看到有人逃出来。”
江北枫目光一凛,李明伟和陈胜也眉头紧皱。
李明伟吩咐道:“咱们先进去看看。”
他们刚转身,就看见赵少钦技术队的几个人望着被烧毁的大楼,眉头紧皱,嘴里骂骂咧咧:“老子最怕火灾现场了,这他娘的咋勘察?”
李明伟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一定是命案,先看看再说。”
他们穿上一次性鞋套,拉起警戒线,排着队依次进入现场。
门前湿漉漉的,水和灰烬混在一起,一片狼藉,这是消防队用水枪灭火留下的痕迹。
因为是初冬,早上阳光不强烈,一楼光线很昏暗。
天花板一片焦黑,左侧靠墙的沙发被烧得只剩一堆难看的灰烬,烧焦的预制板塌陷成扭曲的形状,柜台的木桌、大厅的椅子都被烧得精光。
江北枫在空气中嗅了嗅,看了看现场情况,立刻说道:“这是人为纵火,有汽油味。”
赵少钦点点头,脸色更难看了。
通往二楼的楼梯,布帘已经被烧掉,只在门楣上留下手臂宽还算完整的布条。
水泥楼梯也有被大火烧过的痕迹,木质扶手被烧毁,墙面发黑,墙上的涂抹材料被烧得起泡,就像皮肤被开水烫后冒出的水泡。
招待所的房间都在二楼,房门都被烧毁,露出一个个丑陋的洞。
李明伟看向二楼的206号房间,里面没人。
陈胜往207号房张望,两具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
躺在马赛克地板上的一具尸体已经烧成了焦炭。而床上的一具尸体,连同被套床垫一起被烧毁,几乎辨认不出人形。
相比206号房,207号房火势明显更大,看起来像是起火点。
陈胜捂着鼻子转过身,发现江北枫正站在他身后。
他顺着江北枫的目光看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铁门,其他门都被烧毁了,唯独这扇门完好无损!
沁阳招待所二楼,走廊两侧分布着房间,左右各五间,一共十间。
除了207号房里有两具被烧死的尸体,暂时没有其他发现。
此时,江北枫盯着走廊尽头那扇铁门,缓缓走了过去。
铁门左侧是男女通用的厕所,江北枫绕进去查看一圈,没发现异常。
等他回来时,陈胜和李明伟也走了过来。
李明伟试着推了推门,门是从里面锁着的。
在外面的时候,他们从楼下往上看,右侧外墙有一扇小窗户,比招待所房间的窗户小很多,看样子像是间杂物间。
“都让开点,我踹两脚试试。”
李明伟示意众人退开,将手提包塞给陈胜,退后几步蓄力。
助跑中他肌肉紧绷,抬脚狠狠踹向铁门,原以为这扇紧锁的门得费几番功夫,谁知脚刚撞上门板就落了空。
门被踹开一道缝隙,惯性带着他整个人向前扑去,结结实实摔在门内。
孙正瑞在后面哼笑:“哟,李队悠着点,这把老骨头别闪了腰。”
门后是倾倒的铁架,烧焦的杂物堆得半人高。
灰白色的灰烬像碎雪般簌簌飘落,混着一股冲鼻的恶臭扑面而来,众人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江北枫瞳孔骤缩,猛地喊住正要迈步的孙正瑞:“不对劲,进去小心点!”
李明伟从地上撑起身子,抬眼往屋里一扫,瞬间瞪圆了眼睛。
他脸色煞白如纸,喉结剧烈滚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