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像老天爷倒了八辈子霉的泔水桶,劈头盖脸浇下来,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烂掉和劣质燃料烧糊的呛鼻味儿。
雨水顺着锈成麻花的管道和比人还高的废齿轮往下淌,在地面坑洼的油污里汇成一条条脏兮兮的小河,发出咕噜咕噜的烦人声响。
灰黄色的酸雾混着不知名的化学烟,在断墙和生锈的钢铁架子之间滚来滚去,十米开外就人畜不分,活像钻进了某个巨大、肮脏、正在缓慢腐烂的肺管子。
“呼…呼…”凯文把自己狠狠摔在一根冰冷湿滑、裹着厚厚铁锈的柱子后面,后背撞得生疼。
每一次吸气,那带着腐蚀性的酸雾就跟无数根小针似的,狠狠扎进他火烧火燎的肺里,痛得他弓起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咸腥猛地涌上喉咙,他死死捂住嘴,温热黏腻的液体瞬间浸透指缝。摊开手心——几缕刺目的猩红。
“挺住,记者!别在这儿交稿费!”
一个沙哑低沉、却像石头一样硬的声音压过雨声,在他耳边炸响。抵抗军头子马克紧贴在他旁边的另一根柱子后,高大的身影在浓雾里只剩个模糊轮廓。
他手里那支被改装得亲妈都不认识的电磁步枪,枪口像毒蛇的信子,警惕地扫视着浓雾深处。枪身上缠的绝缘胶布和裸露的电线,在昏暗天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苏夏缩在凯文脚边的泥水里,湿透的白色研究服糊满了油泥,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
雨水顺着她额前几缕湿发往下淌,滑过苍白得吓人的脸颊,在下巴尖儿汇聚,滴答砸进泥里。她推了推鼻梁上同样糊满水珠的智能眼镜,镜片深处,幽蓝色的数据流像疯了一样无声滚动、分析。
她的目光穿透模糊的镜片和更模糊的酸雾,死死钉在前方混沌翻滚的灰黄色深处——那里,几点不祥的、规律闪烁的红光正在逼近。
“来了…”苏夏的声音干得像砂纸磨铁皮,绷到了极限,
“西南偏西,十五度…散兵线…至少…六条狗。”
话音未落,浓雾深处那几道闪烁的红点骤然加速!撕裂雾气的,是令人牙酸的高频电机尖啸,还有合金爪子刮在湿漉漉混凝土和烂铁皮上的刺耳锐响!
机械猎犬!
它们低矮、流线的黑色合金身体像是直接从地狱模具里压出来的,在昏光下泛着冰冷死寂的哑光。三角脑袋上,两束深红色的高能扫描光束像毒蛇的信子,穿透浓雾,带着能把人烤焦的热度,精准地在三人藏身的区域来回犁地!
光束扫过凯文藏身的柱子,瞬间在锈铁上留下焦黑的痕迹,一股刺鼻的臭氧味儿弥漫开来。它们鬼魅般无声散开,合金爪子深深抠进地面,瞬间完成合围。冰冷的杀意像兜头一盆冰水,浇得凯文心脏骤停。
“马克!”凯文的声音因为缺氧和恐惧劈了叉。
“给老子稳住!”马克的低吼像一记耳光扇醒了凯文。抵抗军首领猛地从柱子后闪出半个身子,动作快得带风。
右手的电磁步枪稳稳架在左臂,枪口喷出短暂急促的幽蓝电光,“滋啦”几声,几枚带着狰狞倒刺的特制合金钉呼啸而出,狠狠楔进几只机械狗前方的地面和废铁堆里。
同时,他左手早攥着的一个巴掌大、外壳焊得歪七扭八、布满旋钮和呲牙咧嘴电路板的黑盒子,被他抡圆了胳膊,狠狠砸向包围圈中心!
“捂耳朵!闭眼!当心变聋子!”马克的吼声不容置疑。
凯文和苏夏条件反射,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脸深深埋进臂弯。
“嗡——————!!!”
那黑盒子在半空猛地“炸”了!没有火光,只有一股子无形的、能把人脑浆子搅成豆腐花的超低频音波!
空气瞬间粘稠扭曲,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疯狂揉搓捶打!声波像柄重锤,狠狠夯在凯文胸口,隔着胳膊和手,他依旧觉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狂暴的音波硬生生在翻滚的酸雾里撕开一片短暂的空洞。
效果拔群!冲锋的机械猎犬像是被无形的攻城锤迎面砸中!流畅的动作瞬间崩盘。冲在最前面的几只猛地一僵,身体里爆发出密集刺耳的齿轮卡死摩擦声,电火花噼里啪啦地从关节缝、甚至“眼睛”里往外狂喷!
它们像被灌了二斤工业酒精,脚步踉跄,原地转圈,有两台直接失去平衡,沉重地侧翻在泥水里,合金腿脚徒劳地乱蹬乱刨,猩红的光束像失控的探照灯胡乱扫射。
包围圈,被这土鳖又生猛的一招,硬生生撕开了口子!
“跑!跟上!快他娘的!”
马克的声音穿透了仍在嗡鸣的空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急迫。他第一个从柱子后弹射出去,像头受惊的豹子,一头扎向那条声波撕开的生路。沾满泥浆的靴子重重踩踏,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凯文强忍着脑袋里翻江倒海的眩晕和恶心,猛地睁开眼,挣扎着想跟上。眼前发黑,景物带着重影乱晃。脚下一软,眼看就要来个嘴啃泥——
一只冰凉、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肘!
是苏夏!她已经站起来了,智能眼镜后的眼神残留着惊悸,却锐利得像刀子。她没废话,用力一拽,把凯文快散架的身体扯正,然后毫不犹豫地紧跟着马克冲了出去。
冰冷的酸雨再次劈头盖脸,混合着汗水和嘴里那点血腥味儿,又咸又涩。凯文咬紧后槽牙,肺像个破风箱呼哧带喘,每一次吸气都火烧火燎,拼命迈动灌了铅的双腿,死盯着前面浓雾和雨幕中那两个时隐时现的身影。
脚下是滑腻冰冷的烂泥和硌脚的金属碎片、碎石。头顶是纵横交错、锈迹斑斑、滴滴答答漏着脏水的巨大管道。两边是如同史前巨兽骨架般沉默耸立、被酸雨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废弃厂房。
马克在前头左冲右突,他对这片钢铁坟场熟得像自家后院,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堆积如山的工业垃圾和暗藏杀机的陷坑。
凯文和苏夏跌跌撞撞地跟着,每一次绕过巨大的锈蚀反应釜或断裂的传送带,每一次脚下踩到松动的铁皮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都让他们心提到嗓子眼,总觉得下一秒就有新的机械狗或者更邪门的东西从雾里扑出来。
“前面!右拐!当心脚下那破传送带!”马克的声音短促地穿透雨幕。
凯文几乎是闭着眼,跟着马克猛地右转,脚下一滑,踩到一片湿漉漉的金属格栅板,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和泥水亲密接触时,苏夏再次从侧面用力顶住了他。两人狼狈地稳住,冲进一条被高耸铁皮墙夹着的狭窄通道。
“它们在…调整!”苏夏边跑边喘,声音被颠簸切割得断断续续,但语气里的惊骇清晰无比。她死死盯着眼镜镜片上瀑布般滚动的数据,
“攻击模式…变了!不再是…之前的…群殴…它们在…分散…绕后…想…预判…我们的路线!”
凯文心里咯噔一下。预判?这些铁疙瘩在学战术?!
仿佛为了印证苏夏的发现,身后浓雾翻滚的通道入口,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鬼火般幽幽亮起!紧接着,第二对、第三对!
没有之前集群冲锋的恐怖嗡鸣,只有一种更低沉、更隐蔽、如同毒蛇在草丛里潜行的滑腻声响,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和精准,从不同的方向,朝他们包抄过来!
“操!狗皮膏药甩不掉了!”马克骂了一声,猛地刹住脚步,转身半跪,手中的电磁步枪再次发出低沉的充能嗡鸣。
“跑!别停!出口就在前面!”他头也不回地吼道,枪口死死锁定身后雾气中那几道急速逼近的猩红轨迹。
凯文和苏夏没有丝毫犹豫,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冲刺。通道尽头,一道被暴力切割开的、仅容一人弯腰钻过的巨大铁皮豁口,赫然在目!豁口外面,透进来一片截然不同的、混乱却带着生气的微光。
凯文率先一头撞出豁口,一股混合着廉价香精、馊汗、煎炸油烟和排泄物酸腐的、极其复杂浓烈的气味猛地灌进鼻腔,差点把他直接送走。紧随其后的苏夏也踉跄着冲出来,一把扶住旁边堆满废弃塑料桶的墙角,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