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哥」很轻,像一片羽毛飘飘悠悠地落在夜宸的心湖上——
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一辈子?
还是两辈子?
他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张在他记忆最深处早已定格成永恒黑白的脸。
一瞬间,他那颗被仇恨和虚无淬炼得比神铁还要坚硬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了。
疼。
一种他以为自己再也感受不到的、钻心的疼。
他想上前,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头发,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他想质问她为什么还活着,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但最终,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
因为他不敢。
他怕。
他怕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更精致也更残忍的幻境。
他怕自己一伸手,眼前这个他亏欠了一生的人就会像泡沫一样碎掉。
他——这个连神明都敢屠戮的魔头——在这一刻却胆小得像个孩子。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夜清雪看着他这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笨拙样子,突然笑了。
那笑容像冬日里第一缕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这片忘川之地所有的阴霾和死寂。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但笑容却灿烂得像个终于等到了晚归家人的孩子。
她没有等夜宸过来,而是自己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提着那身素白的裙角,光着脚踩在冰冷的黑色沙滩上,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她的步伐很稳——不像一个被囚禁了千年的幽魂,倒像一个要去迎接自己凯旋英雄的公主。
她走到夜宸面前,抬头看着他——那张比记忆中更冷峻也更疲惫的脸,那双早已被无尽深渊吞噬的漆黑眸子。
她的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知道,她的哥哥这两辈子一定过得很苦。
她伸出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脸。
夜宸的身体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那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一种害怕自己身上的「黑暗」会弄脏眼前这份来之不易「光明」的自卑。
夜清雪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看着夜宸那细微的躲闪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但她没有收回手,反而更坚定地往前探去。
最终,她那带着一丝凉意却又无比柔软的指尖,轻轻触碰在了夜宸的脸颊上。
那一刻——
夜宸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暖流从她的指尖传来——那不是灵力,也不是任何神通,那只是最纯粹、最原始的属于「家人」的温暖。
那一刻,他识海里那座一直在疯狂咆哮的【永恒心牢】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冰冷如铁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活气。
是真的。
她,是真的。
不是幻觉,也不是陷阱。
这个念头像一颗疯狂生长的藤蔓,瞬间爬满了他的整个脑海。
他再也控制不住,伸出手一把将眼前这个瘦弱却又带给他全世界光明的女孩紧紧拥入怀中。
他抱得很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一切不是一场他不敢醒来的梦。
「对不起……」
他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用一种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带着无尽哽咽和颤抖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迟了两辈子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像一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孩子。
夜清雪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任由他抱着,然后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他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宽阔后背。
她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滑落,打湿了他肩头的黑衣。
许久之后,两人才缓缓分开。
夜宸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但他那双一直紧紧攥着她手腕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
「你,为什么……」他看着她,有千言万语想问。
「我们坐下慢慢说。」
夜清雪拉着他走到那棵枯萎的老树下,重新坐回了石制的棋盘前。
「陪我下完这盘棋吧。」她轻声说道。
夜宸看着那盘棋——那是一盘残局。
黑子被白子围困在中央,看似已经陷入了十死无生的绝境。
他知道,这盘棋就是她这些年来心境的写照。
他点了点头,拿起一枚黑子——没有去试图突围,而是落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看似与主战场毫无关联的位置。
夜清雪看着他落子的位置,微微一笑:
「哥,你的棋风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求一时的胜负。」
「只求最后的翻盘。」
她拿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一边下一边开始讲述那段被尘封的过往。
原来,当年她自爆神魂并非真的魂飞魄散。
她那与生俱来的奇特「归墟」体质,在她死亡的最后一刻发动了——
她的神魂没有消散,而是被一股来自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牵引,坠入了这个宇宙的尽头:忘川。
她在这里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直到不久前才悠悠醒来。
而唤醒她的——正是夜宸。
是他在天谕城屠戮圣人、毁天灭地所造成的那股巨大的因果波动。
是他那强烈的复仇意志穿透了时空的阻隔,让她从沉睡中感知到了自己最亲之人的存在。
至于那个送信的神秘瞎子?
她也不知道对方的来历。
他只是某一天突然出现在这座岛上,对她说:「有一个你的『故人』正在寻找你。」
然后便拿走了那截她一直贴身珍藏的许愿树枝。
「所以,」夜宸听完,落下了最后一子,「这一切都不是陷阱?」
「不是。」夜清雪看着他摇了摇头,眼中是无尽的心疼,「只是一个我想再见你一面的小小私心。」
「以及……」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向那片灰蒙蒙的没有尽头的天空——
「一个来自『祂』的警告。」
「祂?」夜宸眉头一皱。
「嗯。」夜清雪点了点头,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那个送信的瞎子在离开前曾对我说——」
「他说,这个世界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复杂。」
「天庭和那个沉睡的『存在』都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
「在他们背后,还有一只更可怕、更古老的、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而那只『手』似乎对我们这种跳出了『棋盘』的『变数』……」
「很感兴趣。」
她看着夜宸,一字一顿地说道:
「游戏才刚刚开始。」
「不要高兴得太早。」
「因为真正的『猎人』……」
「也快要苏醒了。」
夜宸看着棋盘——那盘棋已经下完了。
黑子最终还是输了,被白子绞杀得片甲不留。
但在棋盘的最角落,他最开始落下的那颗黑子却依旧安然无恙地存活着——
像一颗埋下的火种,等待着下一次开局的机会。
「输了就是输了。」夜宸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
他站起身,拉起了夜清雪那只有些冰凉的小手。
「但是没关系。」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自信与温暖的笑容——那是夜清雪两辈子以来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
「因为从现在起——」
「哥回来了。」
「下半盘棋,我陪你一起下。」
「我们把输掉的一切……」
「连本带利——」
「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