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极北之地。
这里是凡人地图的终点,也是修士们谈之色变的禁区。
再往北,便是传说中的「忘川」。
忘川,不是一条河。
它是一片被扭曲的时空和崩坏的法则所包裹的巨大灰雾之海。
这里的雾浓得化不开,能隔绝一切神识的探查。据说,雾中还游荡着无数从宇宙诞生之初就沉沦于此的强大怨魂——它们早已失去理智,只剩下无尽的疯狂与痛苦。
即使是圣人,也不敢轻易涉足这片代表着「终结」与「迷失」的禁忌之地。
而夜宸,此刻就站在这片灰雾之海的边缘。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三天三夜。
他没有贸然闯入。
因为他知道,那封信——那个约他来此的「故人」,在等。
等他做出选择。
也在考验他的耐心。
这三天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那片缓缓蠕动、仿佛有生命般的灰色雾海。
他在调整自己的心境。
他将那因「夜清雪」这个名字而掀起的滔天巨浪,重新压回心湖的最深处。
他必须让自己恢复到绝对冷静、绝对理性的状态。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可能比帝释天和天机子加起来还要危险。
那是一种未知的、针对他唯一「软肋」的危险。
终于,在第四天的黎明——
当第一缕惨白的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时,那片一直平静无波的灰雾之海,终于起了一丝变化。
一阵悠扬而古老的钟声,从雾海深处悠悠传来。
「当——」
钟声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能跨越时空的阻隔,直接响彻灵魂。
紧接着,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从浓郁的灰雾中缓缓驶出。
船头站着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船夫。
他看不清面容,只是静静地站着,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篙。
船,无声无息地靠了岸。
「客人,」船夫开口了,声音沙哑而古老,像是两块被忘川河水冲刷了亿万年的顽石在摩擦,「等了你很久了。」
夜宸看着他——这个从传说中走出来的「忘川摆渡人」。
他的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她,在哪里?」他直接问道。
「你想见的那个人,」船夫回答,「在河的对岸。」
「上船吧。」
「船资——一枚沾染了你最深执念的旧物。」
夜宸没有犹豫。
他从怀里摸出那根干枯的许愿树枝,轻轻扔到乌篷船的船头。
树枝落下的瞬间,化作点点光雨消散。
「可以了。」船夫点了点头,竹篙轻轻一点。
乌篷船无声无息地调转方向,重新驶入深不见底的灰雾之中。
夜宸一步踏上船头。
整个过程,他没有问一句多余的话——比如「你是谁?」或者「对岸有什么?」
因为他知道,问了也白问。
也因为,他别无选择。
船行得很慢,很稳。
周围的灰雾浓得化不开,能见度不足三尺。
神识在这里被压制到恐怖的程度,甚至不如凡人的肉眼。
而雾中,不时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嘶吼与疯狂呓语。
那是沉沦于此的怨魂。
它们被船上属于生灵的温暖气息吸引,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一张张扭曲、痛苦、狰狞的鬼脸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伸出虚幻的利爪,想要将船上这两个活着的生灵拖入无尽的沉沦之中。
然而——
当它们靠近乌篷船三尺范围时,船头那盏看似普通的昏黄灯笼突然亮了一下。
一层肉眼看不见的柔和光晕扩散开来。
所有接触到光晕的怨魂,都像被火焰灼烧一般,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随后如潮水般退去。
整个过程,摆渡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夜宸也同样神色平静。
这些所谓的「怨魂」,对他来说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船头那个蓑衣斗笠的背影,突然开口:
「你在这里摆渡多久了?」
船夫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许久之后,他才用那古老沙哑的声音回答:
「忘了。」
「久到已经忘了时间,忘了自己是谁。」
「只记得,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等一个能付得起『船资』的客人。」
夜宸闻言,沉默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不仅仅是一个摆渡人。
这更像是一个被某种古老宿命束缚的可怜囚徒。
船继续在无尽的灰雾之海中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甚至可能是一个纪元。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很柔和,像一盏在黑夜里为晚归旅人点亮的灯。
船缓缓靠了过去。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岛。
岛不大,岛上也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只有一座最普通的竹屋,和屋前一棵早已枯萎的老树。
树下坐着一个身穿素白长裙的女孩。
她背对着他们,正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下棋——自己和自己下棋。
「到了。」船夫将竹篙往岸边一点,「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夜宸看着那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背影,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一步踏下船,脚踩在松软的黑色沙滩上,发出「沙沙」轻响。
那个正在下棋的女孩听到了声音。
她落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头——
那是一张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清丽而倔强的脸,只是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沧桑,和一种看透世事般的疲惫。
她的眼睛很亮,像两颗最璀璨的星辰。
而当那双眼睛看到夜宸时——
星辰瞬间亮了。
也瞬间湿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才用一种带着无尽委屈和一丝久别重逢的颤抖声音轻声唤道:
「哥……」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