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孟买咖喱厂的合作意向书寄到局里时,正赶上张大姐在传达室跟王建国表舅吵架。牛皮信封上印着歪歪扭扭的中文:\"热烈期盼与贵局共建咖喱友好单位\",邮戳上的日期是 1986 年 1 月 15 日,比检查组离开还早三天。
\"李局,这......\" 陈永年捏着信纸的手在抖,回力鞋尖无意识蹭着 \"为人民服务\" 的地垫,\"会不会是检查组搞的鬼?\"
李海山局长盯着信封上的大象图案,想起检查组组长小拇指的金戒指 —— 那大象的鼻子卷曲弧度,跟戒指上的纹路分毫不差。他突然一拍桌子:\"召开国际化发展研讨会!通知各科室带搪瓷缸子参会,重点讨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墙角积灰的咖喱粉罐子上,\"讨论如何抵制资本主义饮食渗透!\"
会议室里,老张用火柴棍在黑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地球,被陈永年用板擦擦成了咖喱色块。张大姐穿着改短的印度纱丽(这次真的剪了窗帘边角料),举着雪花膏瓶子发言:\"我建议把咖喱粉定为 ' 四害 ' 之一,跟老鼠苍蝇一起消灭!\"
\"同志们要辩证看待!\" 李海山突然开口,中山装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崩飞了,\"人家主动跟我们合作,是对社会主义制度的认可...... 老陈,把王建国表舅请进来,咱们听听 ' 民间外交专家 ' 的意见。\"
王建国表舅戴着新换的瓜皮帽,帽檐上别着枚褪色的 \"为人民服务\" 徽章,怀里抱着个铁皮盒:\"各位领导,我外甥在印度蹲局子的时候,跟咖喱厂老板聊过......\" 他掀开盒盖,露出层层叠叠的代购订单,\"人家说了,只要咱们进口他们的咖喱粉,就送咱们十台纺织机械 —— 二手的,九成新!\"
会议室里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老张突然指着铁皮盒:\"这里面是不是还有香港风湿膏的订单?\"
\"小声点!\" 表舅冲他挤眼睛,瓜皮帽滑到鼻尖,\"现在我这法律咨询处是合法的,你看 ——\" 他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街道办盖的章,代购印度神药,促进民间交流!\"
高小林坐在角落整理会议记录,钢笔尖在 \"纺织机械\" 四个字上戳出个洞。他想起档案室里那叠 1962 年的旧文件,其中一份《边境卫生防疫报告》里,夹着半片跟自己兜里一模一样的梵文药片,泛黄的纸上还有句批注:\"疑似敌特药品,建议销毁。\"
研讨会开到中午,食堂送来的白菜汤里飘着零星咖喱粉 —— 赵师傅偷偷按表舅给的配方改良了伙食。李海山喝了口汤,突然拍板:\"成立 ' 咖喱友好交流小组 ',我任组长,老陈当副组长,小林负责资料整理......\" 他抹了抹嘴,\"重点是把纺织机械弄回来,至于咖喱粉嘛......\" 他看向张大姐的雪花膏瓶子,\"可以先在幼儿园试点,培养下一代的国际视野。\"
散会后,高小林抱着一摞文件走进档案室。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亮了积灰的铁皮柜。当他翻开 1962 年的《卫生防疫日志》时,泛黄的纸页间掉出张照片:年轻的李海山穿着军装,站在边境哨所前,手里拿着个玻璃瓶,瓶身上贴着跟自己那粒药片一样的梵文标签。
\"小林,发什么呆?\" 陈永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眼镜片上沾着咖喱汤的油花,\"表舅说香港新到了一批痢特灵,你要不要......\"
高小林慌忙合上日志,照片上的李局长正对着镜头微笑,身后的界碑上刻着 \"为国戍边\" 四个大字。他摸着口袋里的维生素 c 药片,突然觉得那梵文字母不再像蜈蚣,倒像是界碑上风化的刻痕,在时光里蜿蜒成谜。
傍晚下班时,传达室门口排起了长队。王建国表舅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 \"印度神药代购处\" 的木牌,旁边堆着用旧报纸包好的咖喱粉:\"同志们注意了啊,买三袋咖喱粉送一张纺织机械说明书复印件!\"
高小林路过时,表舅往他手里塞了张纸条:\"你档案里夹的照片,我外甥说他见过。\" 纸条约莫是从印度来信上撕的,边角还印着咖喱厂的广告。他攥紧纸条,听见老张在旁边嘀咕:\"这哪是研讨会,分明是咖喱展销会......\"
办公楼顶的五星红旗在暮色中飘着,跟李海山局长中山装上的补丁一样,泛着洗旧的红。高小林望着远处的烟囱,突然想起档案室里那张旧照片 —— 年轻的局长手里的玻璃瓶,现在正躺在他的药箱里,装着半片不知来历的梵文药片,在即将到来的春夜里,静静等待着被时光拆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