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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的梆子声突然断了。

陈子元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原本半阖的眼瞬间睁开,掌心的冷汗将被角攥出褶皱——巡夜梆子每半刻响一次,此刻该是第三通,却只余北风卷着雪粒拍打帐布的沙沙声。

\"报——!\"

帐门被猛地掀开,风雪裹着个浑身是雪的哨兵撞进来。

那士兵的皮甲结着冰碴,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喉间像是塞了团冻硬的棉絮:\"前、前哨遇袭!

三百步外发现鲜卑骑兵马队,估摸着...估摸着有一万五千!\"

陈子元霍然起身,佩剑\"呛\"地离鞘三寸,寒光掠过哨兵冻得发紫的脸。

他想起昨夜在《汉书》里翻到的那页,墨迹未干的批注还在眼前晃——\"匈奴诱敌,必以游骑乱其耳目,再以主力断其归途\"。

原来鲜卑学的是匈奴旧策,先耗光前哨的警戒,再趁梆子声停时掩杀!

\"徐盛呢?\"他按住哨兵肩膀,指节因用力泛白,\"去把徐将军喊来,让他带五千精骑列雁行阵,挡住正面。\"

\"末将在。\"

话音未落,徐盛已掀帘而入。

他的银甲上还沾着新换岗哨时的雪,腰间铁鞭未系,随着动作\"当啷\"撞在剑鞘上。

这位先锋将军的眉毛结着白霜,眼神却比刀尖还利:\"卑职刚巡完后营,听见前哨号角就来了。

丞相,鲜卑人踩的是软雪,马蹄声被盖住了,卑职已让传令兵去雁门关求援,不过...\"

\"不过雁门关守军最快也要两个时辰到。\"陈子元接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格上的云纹——这是刘备当年亲手刻的,说\"云纹承天,可定风波\"。

此刻他却觉得那纹路刺得掌心生疼,\"关将军呢?\"

\"某在这儿。\"

帐外传来沉雷般的应和。

关羽掀帘的动作比徐盛重得多,帐布被带得猎猎作响,连铜炉里的火星都被震得四溅。

他的青龙偃月刀斜扛在肩,刀面上还凝着晨露,刀环上的狼头流苏被夜风吹得缠在臂甲上。

丹凤眼扫过哨兵,又转向陈子元:\"鲜卑人来得正好,某这口刀昨夜就痒得慌。\"

陈子元望着关羽泛红的眼尾——那是大战前特有的亢奋。

他知道关云长的刀,能劈开千军万马,却劈不开自己的傲气。

当年在白马坡斩颜良,也是这样的眼神,结果中了文丑的伏兵,若不是张辽及时援救...

\"云长。\"他伸手按住关羽的刀背,\"鲜卑人敢以一万五千围咱们八千,必有后招。

徐盛的雁行阵挡正面,你带三千骑绕左翼,等鲜卑人冲阵时抄他们的后队。\"

关羽的眉峰一挑,刀背在掌心压出红印:\"丞相可是信不过某的刀?\"

\"信。\"陈子元松开手,指尖触到刀身上未干的磨刀水,凉得刺骨,\"但某信不过草原的雪。\"他指向帐外——不知何时,雪停了,天际浮着层青灰色的云,把月光滤得像淬了毒的银。\"这雪刚停,地面硬实,鲜卑人的铁蹄能跑起来;等咱们冲起来,日头一晒,雪水渗进草皮...云长,你见过陷马坑,可见过软泥里拔不出马蹄的骑兵么?\"

关羽的丹凤眼眯了眯,突然低笑一声,刀环上的流苏终于从臂甲上挣开,\"丞相这脑子,比某的刀还利。\"他反手将刀往地上一拄,震得积雪簌簌落下,\"左翼就左翼,某倒要看看鲜卑小儿的马刀,够不够砍某的刀鞘。\"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陈子元掀帘而出,寒风卷着铁腥味灌进鼻腔。

月光下,鲜卑骑兵的狼头旗像片移动的黑林,最前排的骑手举着马刀,刀身映着雪光,恍若一片流动的冰原。

为首的将领戴着青铜狼首面具,马背上挂着七颗汉人首级,在风中晃出沉闷的声响。

\"徐盛!\"陈子元扯开嗓子喊,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在!\"

左侧传来铁蹄叩地的闷响。

徐盛的银甲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他的坐骑前蹄扬起,踢碎了一片积雪。

五千精骑已列成雁行,前排的弩手半蹲着,弩箭在弦上泛着冷光;后排的枪兵将马槊斜指地面,槊尖的红缨被风吹得猎猎翻卷。

\"放箭!\"

徐盛的令旗劈下。

前排弩手同时扣动扳机,三千支弩箭破空而出,在月光下织成一片死亡的网。

最前排的鲜卑骑兵应声落马,人仰马翻的瞬间,后面的骑手收势不及,连人带马撞进同伴的尸体堆里,阵型顿时乱了半刻。

\"好!\"关羽在左侧勒住赤兔马,马颈上的红缨被他扯得乱颤。

赤兔的前蹄刨着雪地,呼出的白气凝成雾,\"丞相,左翼的鲜卑人往这边看了!\"

陈子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鲜卑阵中分出千余骑,正朝左翼迂回。

他握紧腰间的令旗,指节发白:\"云长,等他们离咱们三百步再冲。\"

\"三百步?\"关羽的大刀在掌心转了个花,\"某的赤兔,一百步就能——\"

\"三百步!\"陈子元突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关羽因急吼而泛红的耳尖,\"他们的马是草原马,耐力比咱们的好;咱们的马刚喂饱,冲得太急会岔气。\"

关羽的喉结动了动,最终重重点头,刀尖点地:\"某听丞相的。\"

此时徐盛的第二轮箭雨已经射出。

这一次鲜卑人学乖了,前排骑手举起皮盾,箭簇撞在盾上发出密集的\"噗噗\"声。

但雁行阵的优势显现了——两侧的弩手抬高角度,箭雨呈抛物线落下,专射骑手的面门和战马的眼睛。

几匹战马被射中眼睛,发了疯般原地转圈,撞得左右骑手人仰马翻。

\"冲!\"徐盛的令旗第三次劈下。

五千精骑如同一把银色的刀,撕开鲜卑人的前阵。

马槊刺入肉体的闷响、刀剑相击的脆响、伤者的惨嚎混作一团,雪地上很快染成暗红,与未化的雪交织成诡异的花纹。

陈子元望着混战的战场,手心的汗已经浸透了令旗的丝绦。

他知道徐盛此刻最担心什么——鲜卑人敢以一万五千攻八千,背后必定还有伏兵。

他抬眼望向西北方的山梁,那里浮着层不自然的阴影,像头蛰伏的野兽。

\"丞相!\"

亲兵的呼喊将他的注意力拽回。

只见关羽的赤兔马终于冲出左翼,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青龙偃月刀起处,鲜卑骑手的头颅像被砍断的瓜,带着血珠飞向半空。

赤兔的四蹄溅起雪泥,所过之处,鲜卑骑兵的阵型被撕开一道血口。

\"好!\"陈子元握紧令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再冲五十步...五十步就能抄到鲜卑后队的辎重车!\"

就在这时,西北方的山梁突然传来号角声。

那声音低沉悠长,像是某种古老的兽吼,在寒夜里荡起层层回音。

陈子元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鲜卑阵中,原本混乱的骑手突然勒住战马,前排的盾兵迅速靠拢,组成圆阵;后排的骑兵则拨转马头,朝山梁方向移动——那里,一面绣着金色狼头的大纛正在缓缓升起,旗下立着个穿银狐皮大氅的身影,即便隔得远,也能看清他手中握着的青铜令箭。

\"泄归泥...\"陈子元喃喃念出这个名字。

他记得徐盛说过,鲜卑左贤王泄归泥最善用计,去年在代郡杀了太守张耽,用的就是\"围点打援\"。

此刻那面狼头大纛下的身影,正举起令箭,指向他所在的中军帐。

山梁上的号角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急,更沉。

陈子元望着那道银狐皮大氅的影子,突然想起徐盛说过的另一句话:\"草原的冬天,连风里都藏着刀。\"而此刻,那把刀的刀柄,正握在泄归泥手里。

山梁上的银狐皮大氅被北风卷起,泄归泥的指节在青铜令箭上泛出青白。

他望着下方混战的战场,喉间泛起腥甜——原计划用游骑耗光汉军前哨,再以主力围杀,可这八千汉军竟像块烧红的铁,撞得鲜卑骑兵的刀枪直冒火星。

更要命的是那雁行阵,两翼弩手专挑战马眼睛射,他派去包抄左翼的千骑,此刻正被那红脸汉的大刀砍得人仰马翻。

\"大...大首领!\"身边亲卫的声音带着颤,\"前军的狼旗倒了三面!\"

泄归泥猛地甩了亲卫一记耳光,皮手套抽在脸上的脆响惊飞了几只寒鸦。

他望着被血染红的雪地,突然想起昨日巫师的预言:\"汉人丞相的命格里裹着龙气,动他者必遭反噬。\"呸!

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去年杀张耽时,那汉官的血也溅了他一脸,不照样把代郡的粮草车赶进了鲜卑王庭?

\"把后队的三千铁卫调上去!\"他将令箭狠狠插进雪堆,\"告诉阿古达,谁先砍下陈子元的头,本王赏他十车盐巴、二十个汉女!\"

话音未落,山梁下突然腾起一片银甲反光。

徐盛的战马踏碎最后一具鲜卑尸体,铁鞭上的血珠甩在雪地上,绽开暗红的花。

他望着山梁顶那抹银狐皮,喉结动了动——方才混战中,他瞥见那人身旁的传令兵像蚂蚁般往来,便知这是鲜卑的指挥中枢。

\"跟我冲!\"他反手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挑起面被砍碎的汉军旗,\"砍了那狼头,咱们就能回家喝热酒!\"

五千精骑里分出三百死士,随他直扑山梁。

第一波护卫是鲜卑的射雕手,弓弦响处,三支箭破空而来。

徐盛侧头避开面门那支,左肩却被擦出条血沟,银甲下的里衣顿时浸成深褐。

他咬着牙甩鞭,铁鞭缠上最近的骑手脖颈,猛力一拽——那人大叫着栽下马,被后面的马蹄踩成了肉饼。

第二波是重装甲骑,马身上披着铜鳞甲,连马眼都罩着铁网。

徐盛的战马前蹄扬起,踢碎一片甲叶,却被对方的马槊刺穿右肋。

他闷哼一声,短刀狠狠捅进对方心口,血溅在他脸上,烫得他睁不开眼。

待抹开血渍,山梁顶的银狐皮已近在咫尺,泄归泥正抓着马缰要逃。

\"丞相!\"徐盛的吼声响彻战场,\"看某取这狼酋的头!\"

这声吼惊醒了左翼的关羽。

赤兔马的马蹄陷进半融的雪泥,却仍像团火般冲来。

关羽的青龙刀劈飞两把马刀,刀尖挑开挡路的皮盾,丹凤眼里燃着狼见血的光——他早看出徐盛在冲指挥中枢,此刻正是夹击的良机。

\"儿郎们!\"他扯开嗓子,声浪震得耳甲生疼,\"随某砍了鲜卑的尾巴!\"

三千精骑如离弦之箭,从侧后方撞进鲜卑阵。

赤兔马的铁蹄踏碎了最后一道防线,青龙刀掠过之处,鲜卑骑兵的阵型像被劈开的布帛,裂出触目惊心的血口。

泄归泥的亲卫们慌忙转身,却被两面夹击的汉军杀得七零八落,山梁下的鲜卑大军见主旗动摇,竟有小半拨转马头要逃。

\"大首领快走!\"亲卫扑上来拽泄归泥的马缰,\"汉军的红面将军杀过来了!\"

泄归泥的银狐皮大氅被扯得歪在肩头,他望着越来越近的青龙刀,突然想起张耽临死前的眼神——那汉官捂着肚子上的伤口,说\"草原的狼终会被自己的贪心噎死\"。

此刻他终于懂了那话里的寒意,拨转马头便往山后跑,连青铜令箭都掉在雪地里,被马蹄踩进泥里。

徐盛的战马发出濒死的嘶鸣,右肋的伤口还在冒血,却仍驮着他追出三十步。

他抽出最后一支弩箭,搭在弦上时才发现手指在抖——这是当年刘备亲赐的\"定北弩\",弦上刻着\"破胡\"二字。

他望着泄归泥的背影,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渗出来:\"刘使君,您看这胡虏,可配得上这箭?\"

弩箭破空的尖啸比北风更利。

泄归泥正抓着马鬃往坡下冲,后心突然一凉,像是被冰锥扎穿。

他踉跄着栽下马,雪地立刻被染成暗紫。

徐盛的战马终于撑不住,前蹄一软栽倒,将他压在雪堆里。

他望着山梁下正在竖起的汉军旗,又望着不远处关羽的赤兔马,突然伸手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凉,却甜,像极了老家吴郡的春茶。

\"斩了!\"关羽的刀光掠过泄归泥的脖颈,头颅骨碌碌滚进雪堆,发间的狼头金饰撞在石头上,叮当作响。

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雪地上的血迹被染成淡粉。

陈子元踩着碎冰走到徐盛身边,蹲下身时听见铠甲摩擦的轻响。

徐盛的银甲几乎被血浸透,左胸的伤口还在冒血泡,却咧着嘴笑:\"丞...丞相,某没给您丢脸吧?\"

\"没。\"陈子元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他身上,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你给雁门关的儿郎们,立了块比城墙还硬的碑。\"

远处突然传来马鸣。

陈子元猛地抬头,望着西北方的地平线——那里浮着层若有若无的尘烟,像片被风吹散的云。

他握紧腰间的令旗,指节因用力泛白。

徐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丞相...那尘烟...莫不是...\"

\"不知道。\"陈子元将徐盛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能摸到他剧烈的心跳,\"但咱们八千儿郎,能挡一万五千鲜卑狼;再来一万五千...也能挡。\"

雪地上的血慢慢凝结,像朵开在黎明前的花。

山梁下,汉军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悠长而清亮,惊飞了最后一群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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