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快么?”
三个字。
冰冷,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寒潭深处冒出的一个气泡,清晰地穿透冰冷的空气,钻进苏妄的耳中。王林的身影,已彻底融入棚屋深处的浓稠黑暗,消失不见。
苏妄瘫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的败絮。右腿断骨处和左臂关节深处传来的嗡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稳固的闷痛,仿佛断裂的骨头真的被强行浇筑上了一层无形的冰冷金属。但这股强行稳固带来的“力量感”,却无法驱散此刻盘踞在他心头的刺骨寒意。
够快么?
快什么?
是问他恢复的速度够不够快?还是…在嘲讽他刚才摔倒的速度太快?
王林最后那平静无波的一瞥,如同冰冷的刻刀,清晰地烙印在苏妄混乱的脑海里。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审视。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骨粉生效时自己手臂的嗡鸣和异动!那句“够快么”,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带着冰冷距离感的评估——评估他这具被强行“修补”起来的残躯,能否在三天后的绞肉机中,撑得足够“快”,死得足够“快”,从而避免给他带来…麻烦?
工具。
一件需要评估耐用程度的工具。
避免麻烦的工具。
0.5%的好感度…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物化的冰冷屈辱,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浸透了苏妄的四肢百骸,比身下的泥水更冷,比伤口的剧痛更甚。他蜷缩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颤栗。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不是为了那该死的0.5%,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工具!
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在绝望冰原上点燃的微弱野火,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本能的凶狠,再次顽强地燃烧起来!它烧尽了屈辱,烧尽了恐惧,只剩下最纯粹的、对生存的渴望!
苏妄猛地抬起头,脸上沾满泥污,眼神却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凶狠。他不再去想王林那冰冷的审视,不再去想那三个字背后可能的含义。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一个点上——三天后的小比!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抠住旁边冰冷粗糙的水缸石基。指甲在坚硬的石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咬着牙,牙龈因为用力而渗出血丝,混合着泥水的腥咸味弥漫口腔。右腿断骨处那稳固的闷痛如同沉重的铅块,每一次试图发力,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肌肉在哀嚎!骨骼深处再次传来低沉的嗡鸣,仿佛在抗议这强行驱动的负担!
起来!
给我起来!
汗水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涌出!浸透了本就湿透的破衣,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起微弱的白气!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脸孔因为极致的痛苦和用力而扭曲变形,狰狞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一寸!
两寸!
颤抖的、涂抹着深绿暗红药糊和灰白骨粉的右腿,在泥泞的地面上,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支撑起了一部分身体的重量!
左臂麻木的关节处传来撕裂般的酸麻剧痛,如同锈死的齿轮被强行扭动!但他不管不顾!仅存的右手死死抠着石基,提供着微不足道的支撑!他将全身的意志,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求生欲,都灌注到了那条剧痛颤抖的伤腿上!
站…起来!
终于!
在身体几乎要彻底崩溃的边缘!
在骨骼嗡鸣达到顶点、仿佛下一刻就要再次断裂的刹那!
苏妄的身体猛地向上一挣!
他站起来了!
虽然右腿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般剧痛,虽然身体摇摇晃晃,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再次倒下!虽然他只能依靠水缸石基和右臂的支撑,勉强维持着一种极其别扭、极其痛苦的半站立姿态!
但,他站起来了!
不再是瘫在泥泞里的死狗!
巨大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他靠着冰冷的水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草的苦涩,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额角、脖颈流淌而下,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成功了…第一步…
然而,还没等这狂喜在心中停留片刻,一股极其阴冷、极其霸道、仿佛源自骨髓最深处的寒意,毫无预兆地、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猛地从右腿断骨处和左臂关节深处窜了出来!
这寒意并非来自外界!它仿佛是从他强行催动、刚刚稳固的骨头内部渗透出来的!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深入灵魂的阴邪和…吞噬感!
嗡——!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剧烈、更加尖锐的骨骼嗡鸣声骤然爆发!这一次,声音不再低沉,而是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金属剧烈摩擦般的尖啸!
“呃啊!” 苏妄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刚刚站稳的身体猛地一晃,差点再次栽倒!右腿和左臂的剧痛瞬间飙升了数倍!那不再是稳固的闷痛,而是一种仿佛有无数冰冷细小的牙齿,正在疯狂啃噬他骨髓深处的恐怖剧痛!那寒意所过之处,肌肉痉挛,血液似乎都要被冻结!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骨粉的反噬?!
王林给的这东西…有代价?!
巨大的惊骇瞬间取代了狂喜!苏妄死死靠着冰冷的水缸,才勉强没有摔倒。他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咯咯作响。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腿和左臂——伤口处的药糊和骨粉依旧粘稠,但皮肤之下,似乎隐隐透出一种极其不祥的、死寂的灰败色泽?!
完了…
强行催动的代价…比死亡更可怕的侵蚀?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他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在这源自骨髓深处的阴冷啃噬下,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黏腻湿滑感的脚步声,极其突兀地在通往后山方向的黑暗小径上响起!
啪嗒…啪嗒…
声音很轻,很慢,像是某种沾满了冰冷泥泞的沉重物体,在湿滑的地面上被拖行…摩擦…
苏妄浑身猛地一僵!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这声音…和昨夜柴房外那恐怖的拖拽声…一模一样!
那东西…又来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刚刚被骨粉反噬的虚弱感和剧痛,在此刻极致的恐惧下被无限放大!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连呼吸都彻底停滞!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被浓重黑暗吞噬的小径入口!
啪嗒…啪嗒…
拖拽声缓慢而持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粘滞感,正朝着后院…朝着他所在的水缸方向…移动!
越来越近!
那浓重的、混杂着湿冷泥土和某种腐败植物根茎的腥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冰冷刺骨,带着死亡的腐朽气息!
苏妄甚至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正无声无息地漫过地面,朝着他的脚踝缠绕而来!骨髓深处的阴冷啃噬感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刺激,变得更加活跃和痛苦!
跑!
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疯狂嘶吼!但身体却被极致的恐惧和骨粉反噬带来的剧痛与虚弱死死钉在原地!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鱼!他看着那声音来源的黑暗,仿佛看到一只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巨手,正缓缓向他抓来!
就在那拖拽声即将突破黑暗的界限,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即将彻底将他吞没的刹那——
一道瘦削沉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极其突兀地出现在通往后山小径的入口处!
王林!
他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如同未卜先知!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褂子,身形在浓重的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他没有看苏妄,也没有看那声音来源的黑暗深处。他只是沉默地、如同一道冰冷的界碑,稳稳地伫立在小径入口,恰好挡住了那拖拽声传来的方向!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隐在黑暗中。右手自然垂在身侧,但指骨微微蜷曲,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凝练力量感。一股无形的、冰冷锐利的气息,如同出鞘的刀锋,极其内敛却又无比清晰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瞬间切割开了那弥漫而来的阴冷湿腐气息!
那缓慢逼近的拖拽声,在王林出现的瞬间,极其突兀地…停止了!
死寂!
浓重的黑暗在小径入口翻涌着,如同活物般与那道沉默瘦削的身影无声对峙。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湿腐气息并未退去,反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怨毒,仿佛被激怒的毒蛇,盘踞在黑暗深处,发出无声的嘶鸣!
时间仿佛凝固。苏妄僵在水缸边,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两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在空气中激烈碰撞、撕扯!一股阴冷湿腐,带着吞噬一切的死亡气息;一股冰冷锐利,带着斩断一切的森然意志!
王林的身影如同冰冷的礁石,纹丝不动。那沉默的姿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自信和…漠然。仿佛挡住的不是未知的恐怖,而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几息之后。
那盘踞在黑暗深处的阴冷气息,似乎终于意识到无法突破这道冰冷的屏障。它如同退潮般,带着浓烈的不甘和怨毒,无声无息地缩回了后山小径的浓稠黑暗之中,迅速消融不见。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消失。
王林身上那股冰冷的锐利气息也随之瞬间敛去,重新恢复了深潭般的死寂。他依旧沉默地伫立在小径入口,仿佛刚才那无形的对峙从未发生。他没有回头,没有看苏妄一眼。
苏妄瘫靠在冰冷的水缸上,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冷汗早已浸透全身。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混合着骨髓深处那阴冷啃噬带来的剧痛和虚弱,让他几乎虚脱。他看着王林那沉默的背影,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后怕、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感激?
就在这时,王林极其自然地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开。
就在他迈步的瞬间——
一个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如同冰棱坠地的声音,极其突兀地落在苏妄身前冰冷的地面上!
啪嗒。
苏妄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一小块…深褐色的、如同被冻硬了的干粮碎块,静静地躺在他脚边的泥地上。碎块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粗糙,散发着淡淡的、熟悉的霉味和谷物气息——和昨夜柴房门口王林留下的食物残渣一模一样!
王林的身影没有任何停顿,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棚屋深处的黑暗里。
苏妄僵在原地,看着地上那块小小的、散发着霉味的干粮碎块,又抬头望向王林消失的方向,那浓稠的黑暗仿佛化作了巨大的谜团。
这一次,没有冰冷的问题。
没有骨粉。
只有一块带着霉味的干粮。
还有…那无声的守护(或者说,驱离麻烦)?
为什么?
怜悯?不可能。
交易?他有什么值得交易的?
还是…仅仅因为自己现在还不能死?不能死在三天前?不能死在那“东西”手里?因为…那样会带来麻烦?所以需要他“活下去”,活到小比?
“活下去”…
这三个字,如同冰冷的烙铁,狠狠烫在苏妄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