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法场,位于卫山城西,五六里路的一处十字路口。
往来村镇间,进城省亲、贩卖的都会通过此地周转。
久而久之,也便形成了一处聚集之地。
道路几年前,还只能供一辆马车通行。
此际已经被来往人群,走出了两车并行的‘小官道’。
两边更是有一些临时搭砌的木屋篷子,供人饮茶歇脚。
一名刽子手,走到李都尉身后,将扛在肩上的鬼头刀重重落下。
咚!
刀尖杵在木台上,出声道:
“李都尉,我也敬你是个良善,但官命难为,今日这一举,莫要怪我。”
李都尉回头撇了一眼,乱发盖住了他的半边脸颊:
“以往菜市口斩杀刑徒,午时三刻无不是烈阳当头,炙热难耐。”
“今日轮到我,怎么会阴云密布,凉风刮骨!”
刽子手说道:“兴许是连老天爷,都不忍看你受刑吧。”
“哈哈哈!无妨,我这一生,也算垒了半世善德,今日赴死,无有遗憾了。只是央求老哥,刀快一些,叫我走得敞亮。”
“那是自然。”
两人对话不多久,县令便赶到了法场之上。
一同前来的,自然是还有城卫监斩官江中鹤江校尉。
县令见到江校尉躬身行礼:“此次监斩竟然惊动了江校尉亲至,这李正远算是死的有光了。”
江校尉缓缓点头:“嗯,毕竟他曾经也是我城卫的都尉,虽然被人蛊惑,行差踏错。但是从伍多年,还是有些功勋的。”
说话间面色不改,眼珠子却已将整个场地扫过了两遍。
直到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见到了一人。
嗯?果真来了吗?
那少年体型壮硕,脸上满是横纹,一副眼高于顶的气质,冷冷地盯着法场这边。
身后四人,面色不屑,满是玩味地四处打量。
县令看了看天,轻声说道:“午时已到,等下还请校尉下令监斩?”
江校尉心下有了计较,抬手冷笑:“不急,我再安排一轮。”
说完,起身往前站了两步,立在了显眼的位置,招来一名军侯,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
下一刻东、南、西三条路上的城卫兵卒,开始收紧排查,将许多来往行商、村镇客旅都拦了下来。
隐隐对法场形成了一种,天罗地网的感觉。
东面一支出城的布匹队伍,被拦在一旁。
一名汉子身材壮硕,面容厚实、双眸鼓胀,似生了一对虎眸,咬着后槽牙上前理论:
“你们为什么拦路,我等急着去往外地发货,耽误时辰,赶不到前方村镇落脚,如何得了!”
兵卒架着长枪:“前面斩杀叛贼,走不得!若是敢闹事,便将你们统统抓起来!”
布匹车队没有办法,只能停在路中间,随行家丁空闲下来,找地方踮脚看起了热闹。
法场往西,一支拉着猎物的车队,擎着钢叉、朴刀,推着满车山野虎豹尸体,往东面赶路,亦是被人拦了下来。
“做什么!我们的山货,都是城中老爷们付过钱的。过了午时,野味坏了,你们可是愿意赔偿!”
兵卒见人群围拢,猎户又个个怒目相视,急忙招呼四五十人围拢过来,架起刀枪呵斥:
“前面是城卫监斩,江校尉当面,敢冲撞,等同通敌叛国的罪名,就地都杀了!”
猎户们个个怒不可遏,却也只能饮气吞声。
将车队拦在路上,走不了,就都别走了。
南边一条大道,绕过小土丘,在菜市口相会。
一行队伍,离得远,就听见凄厉的哭喊声传来。
人群抬眼,竟然见是一队送葬队伍,缓缓行来。
打头的是两名披麻戴孝的童子,各执一面丈高的白幡。
紧随其后的是八名抬棺夫,粗麻绳深陷肩头,步子迈得匀且沉
长子披麻戴孝,长得粗犷壮硕。
捧着灵牌走在棺前,额头抵着牌位,喉咙里滚出压抑的呜咽。
“哪里来的殡葬队伍,前面斩杀囚犯,禁止通行!”
那孝子听闻断了前路,脑袋一抬,高声呵斥:“我爹当大事,你们敢拦!误了下葬时辰,我把棺材就抬你家去!”
兵卒见对方一副焦急模样,脸颊涨的通红,双目满是火光,竟被吓的后退了几步。
“干什么!”
一名身着皮甲的将官上前呵斥:“城卫执法,你们敢冲撞!”
说完,‘锵’的一声,抽出半个刀身:
“前方恶贼行刑,赶着投胎!可是要你爹与恶贼同道!”
孝子脸上两坨肉,急得直颤,咬牙切齿的模样,仿若下一刻,就要跳将上来,咬你几口。
那将官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孝子’。
“勿扰!仙师算过,有半个时辰富余,还来得急!”
那孝子冷哼一声,转头说道:“将咱爹放下休息,铜锣、唢喇都收好!等时辰到了再敲。”
棺材横在路上,亦是将路断了,队伍里穿着孝衣的男子,上前直往兵卒身上洒纸钱,逼得兵卒又退了五步,方才欣欣然后退。
风云变幻,眨眼时辰将至。
一声喝令,将人群的视线,都吸引到了法场台上。
“午时三刻,时辰已到!”
县令端坐案桌之后,抽出一块木令,执笔,沾了朱红,在令牌上写上一个斩字,又加画了一个‘乂’,而后看向江校尉。
在见其颔首后,便丢出令牌,嘴角一塌,抿着嘴嘶哑地说道:
“斩!”
...
“李都尉走好!”
“李都尉一路走好!”
“李都尉......”
一时间,台下嚎啼声、哀鸣声连城一片。
哭喊声,在这阴云之下,更加悲痛沉重,听者无不是泪流满面。
刽子手身着红衣,绑着红头巾,迈步向前,摘掉了李都尉身后的牌子。
接过边上递来的酒水,乱灌一口,又含了一口在嘴里。
举起鬼头刀,一口酒水喷了上去。
噗!
“李都尉,吾送你最后一程,黄泉路上莫回头,亦莫记恨此刀...无情义......”
长刀高举,闪出一道锋芒,在这个压抑的阴云冷风之下,越发渗人...
倏!
“刀下留人!”
来了!
来了吗?
刽子手停住了挥刀的动作,脸上横肉,抽出一点弧度。
竟是有些庆幸,有人相救......
一阵怪风吹来,漫天枫叶在天空中回旋,更有沙尘,将人眼迷住,隐约见到一男子缓缓上台。
脚步沉稳,面容俊逸,剑眉之下的星目,仿若真的藏有万千星辰,幽暗且深邃。
衣袂在烈风中翻飞,当走上高台的那一刻,似将场下所有人心里的石块,都一并收走。
少年面容青涩,正是将易容去掉的庄闲本人。
“你是何人,胆敢硬闯法场,来人!将他拿下!”
“我看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