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娅心里嘟囔:真好,时间到了。勾魂鬼:现在肯走了?
后腰的药膏渐渐凉了,像块被体温焐透又失了热的玉。阿娅的意识浮在半空中,能看见自己躺在草堆上,脸色白得像张纸,阿依娜的红披风搭在她脚边,被火光映得像团跳动的血。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没感觉到草堆的糙,也没感觉到阿依娜握着她的力度,只有种轻飘飘的浮——像小时候躺在草原的毡子上,被风吹得晃悠悠的。
“真好啊。”她在心里轻轻说,声音没从喉咙里发出来,却听得清清楚楚。
时间好像真的到了。刚才那团灰影子又从墙角渗出来了,比先前凝实些,边缘的黑丝不再飘了,像缝补过的旧布。它没往草堆这边挪,就停在离火光三尺远的地方,那两团深黑的洞对着她,像在等一个回答。
阿娅想起第一次见它的样子。是在黑风口的破庙里,她发着烧,后腰的血把草堆浸出个深色的圈。它就蹲在门槛边,像个捡不到柴的孩子,黑丝拂过她的脚踝时,她以为是琪亚娜的头发,迷迷糊糊地抓了一把,却什么都没抓住。
“那时候……还不想走呢。”她在心里跟它说,嘴角好像微微翘了翘。
那时琪亚娜正用石头砸药罐,“砰砰”的响,说“砸得碎这瓦罐,就砸得碎徐有贞的药毒”;也平蹲在火堆边磨他的小刀,刀刃在火光里闪着亮,说“谁敢再来,就给他放血”。她听着这些声音,觉得疼也值,像草原上的草,被马蹄踩了,只要根还在,总能再冒芽。
可现在不一样了。
阿依娜的眼泪掉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却没渗进皮肤里。琪亚娜正跟郭登说“剩下的药不多了,得再去趟药铺”,声音里的慌比刚才少了,多了点硬气——她大概以为,只要药还在,人就能留住。
只有阿娅知道,有些东西留不住了。就像草原上的花,开得再艳,也熬不过霜降;就像她后腰最嫩的地方,药膏换了一帖又一帖,血还是能从布缝里渗出来,像永远拧不干的帕子。
“你看啊。”她在心里朝着那影子偏了偏头,像在指给它看,“大姐来了,琪亚娜的药也找到了,郭将军还在门口守着……他们都不用再为我着急了。”
那影子似乎动了动,两团黑洞里好像浮起些细碎的光,像冰面下的鱼。
“现在肯走了?”一个声音钻进来,不是耳朵听见的,是直接落在心里的,糙得像被沙砾磨过的木头,却没什么恶意,更像句迟来的确认。
阿娅在心里笑了。她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想看看大明的河山,想让两族的人好好过日子,想再抱抱阿依娜。这些念想像颗颗珠子,串起了她从地窖里爬出来的路,现在珠子快串完了,线也该松了。
“嗯。”她在心里轻轻应了一声。
意识里的草堆开始模糊,阿依娜的红披风变成团模糊的暖,琪亚娜的声音也远了,像被风卷着往南飘。只有那影子越来越近,黑丝拂过她的时候,不冷了,反而像草原上的风,带着点自由的轻。
她忽然想起件事,在心里急急忙忙地补充:“但我有条件。”
影子停住了,像是在等她说下去。
“我要看着他们过雁门关。”她的意念很轻,却带着股犟劲,“要看着郭将军的队伍平安把他们送到京城,看着阿依娜见到后宫的朋友,看着琪亚娜……酿出她答应我的奶酒。”
那影子没说话,黑丝却微微晃了晃,像在点头。
阿娅的意识又往下沉了沉,这次能感觉到草堆的硬了,也能感觉到阿依娜的手突然收紧了——大概是她的呼吸又弱了些。琪亚娜的声音带着哭腔凑过来:“阿娅?醒醒,跟我说句话,说你还想看桃花……”
“看的。”她在心里回答,“我在这儿看着呢。”
她看见那影子退回到墙角,重新融进阴影里,只留两团黑洞对着草堆,像双安静的眼睛。后腰的凉彻底透了,却不再觉得疼,反而有种解脱的轻。
“真好啊。”她又在心里说了一遍,这次带着点满足的喟叹。
时间到了,却不是结束。就像草原的冬天过去总会有春天,她走了,却能在风里看着那些牵挂的人往前走,看着他们把她没走完的路走下去。
草堆上的人睫毛颤了颤,嘴角似乎牵出个极淡的弧度。守在墙角的影子一动不动,像在履行一个无声的约定——等风把雁门关的消息送来,等那些未完的念想都落了地,再轻轻牵起她的手。
火光还在跳,映着驿站里的人影,也映着墙角那片沉默的暗。阿娅的意识在醒与睡的边缘晃了最后一下,终于彻底松了劲,像片被风吹了很久的叶子,终于肯落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