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迷雾·续章
也平一脚踩住周明后背,弯刀压得更紧,狼崽却突然松开咬着裤脚的嘴,支棱起耳朵往地窖外窜。
地窖入口的铁器堆簌簌落雪,老陈带着二顺闯进来的动静撞在石壁上,像闷雷滚过——也平这才看清,老陈手里的弯刀沾着暗红血渍,二顺的胳膊以诡异的角度拧着,棉袍下摆被撕开个大口子,露出冻得发紫的皮肉。
“你……你们咋来了?”周明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后腰抵着的木箱被他撞得“哐当”响,里头的铁器撞出细碎火星。也平瞥了眼那木箱,琪亚娜说的“严令私贩”突然有了形状——那些铁器刃口泛着青黑,分明是打制箭头的料。
老陈没理周明,眼珠子在也平刀下的人、地窖角落的雪参和琪亚娜腰间的短匕之间打了个转,突然“噗通”跪倒,膝盖砸在冻土上闷响:“少主饶命!是郭登……是郭登逼我们干的!”
“郭登?”也平的刀又压进半寸,周明的脖颈渗出细血珠,“大同总兵郭登?”他想起琪亚娜说过,郭登在边关威望极高,当年也先围困大同,是这人死守城门不退,怎么会和马匪勾连?
“千真万确!”老陈往地上磕得额头见血,“郭总兵说要离间瓦剌各部,让我们扮成马匪劫货,再嫁祸给明军旧部,等瓦剌和大明打起来,他好趁机吞并周边部落!”二顺在一旁哆嗦着点头,断了的胳膊晃悠着,“是……是真的,我们私贩铁器也是郭登的意思,他说要……要资助瓦剌内乱……”
琪亚娜突然冷笑一声,踩着铁器堆往地窖里挪了两步,短匕挑起老陈沾血的衣襟:“郭登治军最严,去年大同边军冻死三个兵卒,他自请降职谢罪,会让你们带着伤兵闯黑风口?”她的靴尖踢了踢二顺的断胳膊,“这伤看着像被马刀劈的,可刀口斜着往里收,倒像是自己人失手砍的——你们是被谁追着跑?”
二顺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刚要开口,老陈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往也平面前一扔:“这是郭登和瓦剌首领的密信!少主不信可自己看!”油布散开时带起股羊膻味,也平认出那布是草原上用来包肉干的,边角绣着朵狼头花——那是去年秋天和他换马具的大叔家的记号。
狼崽“嗷”地扑向老陈,前爪搭在他肩膀上就要撕咬。也平心头猛地一沉,地窖角落的雪参用同样的狼头花布包着,只是布角沾着冰碴,冰碴里裹着几根灰黑色的毛——那是大叔常穿的羊皮袄上的毛。
“这雪参……”也平的声音像被冻住的铁,“是从牧民尸体上搜的?”
周明在刀下呜咽着点头,老陈却突然挺直腰杆,从靴筒里摸出把短刀就往也平后腰扎。琪亚娜眼疾手快,短匕脱手而出,正钉在老陈手腕上,短刀“当啷”落地时,地窖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不是一两匹,是黑压压一片,铁蹄碾过冻土的震动顺着石壁爬进来,带着熟悉的呼哨声——那是瓦剌骑兵的集结号。
“是……是我们部落的人?”也平猛地回头,地窖入口的雪雾里,隐约能看见晃动的狼旗。他记得临走时吩咐过,没他的信不许靠近黑风口,怎么会……
琪亚娜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指尖冰凉:“不对,那呼哨里掺了明军的调子。”她侧耳听了片刻,声音压得极低,“是郭登的人,他们学了瓦剌的号子,故意引真的瓦剌骑兵过来。”
老陈捂着流血的手腕狂笑,血沫子从嘴角喷出来:“郭总兵说了,要么让你们瓦剌人自相残杀,要么……就让明军的箭雨把黑风口填平!”他往地窖深处挪了挪,后腰顶住的木箱突然发出“嘶嘶”声——那是引线燃烧的轻响。
也平这才发现,周明刚才撞的不是铁器箱,是堆在最里面的干草,草堆里埋着的引线正顺着木箱缝隙往雪参那边爬。狼崽已经嗅到了火药味,焦躁地在雪参周围转圈,用爪子刨着冻土想把引线扒出来。
“姐姐快走!”也平突然嘶吼出声,猛地推开琪亚娜往地窖外撞。他的肩膀撞上铁器堆,锈迹斑斑的甲片扎进皮肉,却顾不上疼——琪亚娜的马还拴在断崖下,只要冲出去解开缰绳,她或许能趁乱跑出黑风口。
琪亚娜被他推得踉跄了两步,却反手抓住他的腰带:“要走一起走!”她的短匕还钉在老陈手腕上,只能抽出也平别在腰间的弯刀,往引线旁的干草劈去。刀锋带起的风卷着火星飘向周明,吓得那人连滚带爬往老陈身后缩,反倒把引线压断了半截。
“傻丫头!”也平急得眼眶发红,狼旗的呼哨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清马蹄声里混着的明军呐喊。他知道郭登的打算——让瓦剌人看见“自相残杀”的场面,再让明军以“平乱”为名把黑风口围死,到时候别说救阿娅,整个部落都可能被卷进来。
狼崽突然狂吠起来,叼着也平的靴筒往地窖深处拖。那里的石壁有道裂缝,刚才被铁器堆挡住没瞧见,此刻裂缝里透出微光,像有风吹进来。也平恍然大悟,这黑风口的断崖本就多溶洞,说不定有条密道。
“往这边!”他拽起琪亚娜往裂缝冲,老陈却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二顺也疯了似的往裂缝堵。周明趁机摸起地上的短刀,刀尖对着琪亚娜后心——他算准了也平会回头,这瓦剌少主看着凶,却总把这汉人姑娘护得紧。
果然,也平反手一刀格开短刀,肘尖狠狠撞在周明胸口,却没留意老陈正往裂缝扔火折子。引线被火星燎着的瞬间,狼崽突然扑到老陈脸上,带着他往干草堆滚去,“轰”的一声闷响,地窖顶落下簌簌雪块,铁器堆被震得倾斜,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
“走!”也平拽着琪亚娜钻进裂缝,通道比想象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石壁上结着冰棱,刮得棉袍“沙沙”响,身后的爆炸声混着马蹄声越来越近,琪亚娜突然“哎哟”一声,脚腕卡在石缝里动不了。
也平蹲下身想帮她掰开石头,却发现石缝里卡着个银饰,样式和阿娅的银坠一模一样。他的手顿住了——这是去年秋天,大叔说要送给女儿的成年礼,怎么会嵌在这溶洞里?
“也平!”琪亚娜的声音带着哭腔,石缝外传来狼崽的哀鸣,不是受伤的那种,是被什么东西困住的呜咽。也平抬头望去,通道尽头的光亮里,隐约有个熟悉的身影,正举着弓箭对准狼崽——那人穿着瓦剌骑兵的皮袍,箭杆上却缠着明军的红绸。
“姐姐快走!”也平猛地将琪亚娜往前推,自己转身抽出弯刀,迎向那道身影。他终于明白,郭登要的从来不是离间,是借黑风口的迷雾,把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埋在这断崖底下。
琪亚娜被推得踉跄着冲出通道,外面的雪雾里,瓦剌骑兵和明军已经绞杀在一处,她看见周明的手下举着狼旗往明军堆里冲,也看见郭登的亲卫正对着瓦剌首领放冷箭。而被马蹄踏碎的雪地里,狼崽正叼着半块狼头花布,对着断崖下的深渊呜咽——那里飘着阿娅的银坠,在雪光里一闪一闪,像颗冻僵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