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毫无征兆地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几乎要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亲昵。
“还真他妈的……”
牧辰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那温热的气息吹得陈嘉禾耳廓一阵酥麻。
“跟我一模一样啊。”
话音刚落,陈嘉禾只觉身侧的温度骤然降,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牧辰的身影没有丝毫预兆地化作一缕黑烟,像是被风吹散的墨迹,无声无息地融进了指挥中心的空气里。
只有他最后的话,带着古怪的共鸣,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缓缓回荡。
“继续,我的艺术家。”
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钻进她的耳朵。
“我会一直看着你。”
“看你怎么,一步一步,亲手把自己送上绝路。”
声音彻底消散。
指挥中心内,除了数据流淌的嗡鸣,再无他物。仿佛刚才那个狂悖的男人,只是她因过度疲劳而产生的幻觉。
陈嘉禾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主控光幕。
她的手指也从未停止。
她只是在指令的间隙,用那只完好的左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发烫的右耳耳廓。
然后,继续工作。
……
三天后。
“方舟”的重建工作,进入了疯魔般的加速阶段。
“报告指挥官!”
一个穿着作战服的年轻尉官冲进指挥中心,因为跑得太急,声音都有些发飘,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西区地基已完成百分之九十!能源管道铺设进度百分之七十五!新的生态循环系统第一阶段已经开始注入培养液!”
他一口气报完,激动地看着那个端坐在光幕前的背影,眼神里全是崇拜。
“指挥官,我们三天干了三个月的活儿!后勤部的老哥都疯了,说再这么干下去,他们的仓库都要被我们搬空了!还有工程队那帮人,私下里打赌,说您是不是偷偷给中央反应堆里加了兴奋剂!”
年轻尉官咧着嘴笑,想让这沉闷的指挥中心多点活人味儿。
陈嘉禾没有回头。
“让他们去后备仓库支取物资。”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一段被预设好的程序,“另外,通知第三、第五工程队,今晚零点前,我要看到东区防御矩阵的初步框架。”
“是!”尉官下意识地立正敬礼,随即又挠了挠头,有些犹豫地开口,“可是……指挥官,他们已经连续工作六十个小时了,是不是……”
“可以轮换。”
陈嘉禾终于回了一句多余的话。
尉官松了口气,刚准备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却无意中瞥到了陈嘉禾放在操作台上的右手。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只手……那枚与血肉扭曲地长在一起的戒指……
以及戒指表面,那一道极细、却无比扎眼的白色斩痕。
那道白痕,细得像一根头发丝,却又深可见骨。
像是有人用最锋利的刀,在神明最完美的造物上,恶意地划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伤疤。
年轻尉官脸上的笑容,像是被看不见的手一点点抹去。他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只放在操作台上的手上,喉咙发干。
“指挥官,您的手……”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嘉禾的操作没有一丝停顿,海量的数据流在她的指尖下被驯服、重组、分发。
她甚至没看那尉官一眼,只是淡淡地瞥过自己的右手,视线便重新回到了光幕上。
“一个纪念品。”
声音没有温度,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可尉官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什么纪念品,会直接刻在血肉里?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被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隔着光幕的反光扫了一眼。
所有的话,瞬间堵死在了喉咙里。
“是!”他猛地立正,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指挥中心。
……
“方舟”在变好。
东区的防御系统修复进度突破百分之三十,能量护盾的嗡鸣声重新让幸存者感到了一丝心安。
医疗部的伤员死亡率,降至历史新低。
所有数据都在向好。
但所有人都知道,“方舟”的“神”,正在陨落。
“喂,老张,你看见指挥官脖子上的东西了吗?”工程队休息的间隙,一个满身油污的汉子压低声音问同伴。
“废话,谁他妈看不见。”另一个被称为老张的男人灌了一大口合成营养液,抹了抹嘴,“我今天送报告,离得近,那玩意儿好像还在动!”
“动?!”
“嗯,就跟……墨水滴进清水里一样,在皮肤底下慢慢散开。”老张说着,自己都打了个哆嗦,“瘆得慌。”
“别他妈吓我!但话说回来,这效率……东区防御矩阵都快起来了。以前想都不敢想。”
两人沉默了。
半晌,老张才闷闷地吐出一句:“是啊……就当是……咱们的指挥官,替咱们所有人,跟魔鬼做了交易吧。”
……
作战会议室。
巨大的全息星图在房间中央缓缓旋转,冰蓝色的光芒映照着每一张严肃的脸。
陈嘉禾站在星图前,白皙的皮肤上,那些蜿蜒的黑色纹路已经爬上了半边脸颊,像是某种诡异的图腾。
她的指尖在星图上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目标,G-789号废弃星港,潜伏有三级污染源。”
她开口了。
“第一、第三战斗编队,十五分钟后出发。”
声音不大。
却让前排离得最近的几个作战参谋,几乎是同时绷紧了后背!
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
绝对不是!
一个清冷、果决,是他们熟悉的指挥官。
而另一个……
低沉,戏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像是有人正贴着她的后颈,用她的声带,讲着另一个人的话。
那声音与她原本的声线诡异地重叠、纠缠,从她一个人的喉咙里发出来,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共鸣。
这腔调……
在场有几个高级军官,猛然想起了三天前,那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男人。
“啪嗒。”
一名年轻参谋手里的触控笔,掉在了合金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在死寂的会议室里,这声音突兀得像一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