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垂眸，看着与自己交握的手无力松开，感受着握在手中的温度逐渐消失。
姜昭手上还保持着握着的动作，她茫然的眨了下眼，感觉心里酸酸胀胀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口蔓延开来。
耳边风声呼啸，身后几人看着不远处的场景，路西法难得没什么不满的情绪，几人静静的看着，不知是谁轻叹一声。
心脉尽碎，至高神的全力一击，就算将奥林匹斯的本源给阿波罗，他现在的身体也支撑不住，还没等吸收完本源就会爆体而亡。
更别提他身上一直涌动着的雷光，宙斯铁了心要阿波罗死，在这种情况下，女娲和伏羲也没有办法。
太阳神死亡，法则之力溢出，从姜昭身前飘进空中，虚空中似乎有神出手抢夺，米迦勒微微抬眼，隔空出手，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声响起，抢夺的手松开，太阳法则重新归于天地。
姜昭抬头看了眼空中的太阳，耀眼的光芒刺的眼睛生疼，姜昭眯了下眼，视线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
“想哭就哭吧。”女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说道。
姜昭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拉下女娲的手，从地上站起身，转身对上女娲的视线，垂眸摇了下头。
她的确很难过，但她哭不出来，心里酸酸胀胀的，眼眶也有点涩涩的，却没有要落泪的冲动。
姜昭抬眸扫了一眼黄金圣座旁的空地，看向伏羲和路西法二人。
“波塞冬他们呢？”
“拦路，刚刚顺手杀了。”路西法抬了抬眼睑，随口道，“顺便帮那谁拿回了他的东西。”
他抬起手，掌间一道银环缓慢的旋转着。
“山下的那些次神也都死了。”盘古补充道。
姜昭眨了下眼，垂眸不语。
至此，她在奥林匹斯的好友，除开离开的阿耳忒弥斯和远在月球的克洛诺斯外，无一幸存。
“奥林匹斯的本源，怎么处理？”伏羲看了眼姜昭，转移话题。
“拿走呗，一个神国的本源，万一之后有用呢。”趁着伏羲没注意，路西法再次挪到姜昭身边，建议道。
虽然有点“连吃带拿”的嫌疑，但转念一想，路西法的提议也有道理。
于是几人翻出奥林匹斯的本源，揣进怀里走了。
路西法现在心情颇好，没了一直追着他跑的黑山羊，也不知道祂从什么地方觉得自己会和祂结盟，哪来的自信？
但黑山羊死亡，没了一直纠缠的东西，姜昭还亲口说自己是她的人，路西法心中……
非常的高兴。
连带着看米迦勒都顺眼了一点。
带着优越感瞥了眼米迦勒，路西法难得不跟他呛声，只懒洋洋的走在姜昭身边，丝毫不管伏羲瞪着他的眼神已经快冒火了。
……
回大夏的途中，途经一片海域，姜昭突然停下来，站在原地。
同行的几人也停下来，似乎都察觉到什么，女娲几人转眸看向姜昭，静静的等着她的决定。
“你们先回去吧。”姜昭垂眸，轻声说道。
对这个决定毫不意外，女娲盘古和米迦勒点了下头，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姜昭转身，背对着几人，静静的看着前方的迷雾，路西法轻皱了下眉，抬脚就要上前，又被肩上搭上来的手止住动作。
路西法皱眉，转头看向身后一脸平静的伏羲，挑了下眉。
伏羲看了眼姜昭的背影，对着路西法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
“走吧。”伏羲轻声道。
路西法皱了下眉，回头看向姜昭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上前，转身跟着伏羲离开了。
姜昭静静的站在原地，抬眸看向前方，等着那个人出现。
等了一会儿，依旧没看见人，姜昭抿了下唇，不想干等着了，直接开口。
“真的不愿意见我吗？”姜昭顿了一会儿，双唇轻启，缓慢的喊出那个久违的称呼。
“队长？”
静静的等了两分钟，一叶扁舟穿过姜昭身前的迷雾，载着船上那道有些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姜昭面前。
那道人影轻咳了几声，缓缓抬起头，脸上戴着姜昭熟悉的面具，银白色的发丝在空中飘动着，灰色的队服和身上的斗篷一尘不染，腰间挂着一把长刀。
姜昭身形一晃，落在那叶小舟上，站到他身前，垂眸看着他，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
“不躲着我了吗？”姜昭盯着面具上的眼睛，似乎是透过面具直直的看向他的眼底。
“队长。”
老年王面无声的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只是又传来两声压抑着的咳嗽声。
姜昭抬手，轻轻抚上老年王面的面具，微微用力，似乎是想要摘下来。
老年王面伸手握住姜昭的手腕，止住姜昭想要揭下自己面具的动作，声音沙哑。
“昭昭，不要看我……”
“为什么不要看？”姜昭轻声问。
老年王面哑声。
为什么不要看？
因为他现在很老了，他现在一点都不好看，布满皱纹的脸，两鬓斑白，常年用刀粗糙又满是死茧的手，一点也不好看。
昭昭，不要看这个样子的他。
“没关系的，队长。”
像是知道老年王面在想什么，姜昭轻声开口，伸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微微用力，摘下他的面具。
尽管对他的现状有所猜测，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那张记忆深处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时，姜昭还是无法自抑的，落下泪来。
很熟悉的脸，因为她在这个世界经常能看见，又有些陌生，因为姜昭没有见过如此苍老的王面。
不管是哪个王面，看见姜昭落泪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一样无措。
老年王面有些慌乱的眨眼，他抬手似乎想替姜昭擦掉脸上的泪水，下一秒看见自己手上的皱纹和死茧，又猛的顿住。
抚上姜昭脸颊，替她擦掉泪水的手指换做衣袖，身后一团血雾爆开，他毫不在意，时间回溯将血肉复原。
“……队长……”
姜昭抑制不住的哽咽，强忍着不想哭出来，但眼泪依旧不自主的从眼角流下。
“昭昭，想哭就哭吧……”老年王面的衣袖被打湿一大片，他看着强忍着泪水的姜昭，轻声说道。
如果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那昭昭你该怎么办呢？
他又该怎么办呢？
明明是和女娲一样的话，但经由他说出来，姜昭却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她看着老年王面，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心里密密麻麻的酸胀连同在奥林匹斯的心情一同涌上来，传来阵阵刺痛，又无处宣泄，只好抓着眼前人的衣摆，嚎啕大哭。
怎么办？
姜昭忍不住自问。
怎么办，他要死了，怎么办？她没有办法，她救不了他。
“怎么办……队长……怎么办啊？”姜昭断断续续的问他。
怎么办，谁能来救救他？
也……救救她吧。
“没关系，昭昭。”老年王面温柔的笑着，“没关系。”
无力感涌上心头，姜昭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衣摆，嚎啕大哭。
老年王面看着姜昭嚎啕大哭，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温柔的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无声安慰。
“……为什么…？”姜昭哽咽着提问，鼻尖眼角脸颊都泛着红，看起来好不可怜。
为什么要躲着她？
为什么不见她？
为什么宁愿见林七夜他们也不见她？
为什么在后面跟着她那么久也不见她？
为什么不要她去？
为什么……
要丢下她一个人？
姜昭没明确说出口，老年王面却明白她在问什么，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话，只好再次道歉。
“对不起，昭昭。”
“我不要听对不起。”姜昭抬手狠狠的擦掉眼泪，眼眶泛红，两眼湿漉漉的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他。
“为什么不来见我？”
老年王面盯着姜昭因为用力过猛而加深了些许红意的眼角，抬手点上她的眼角，轻轻揉了揉。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姜昭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低声开口。
“因为我会不甘心，因为我会嫉妒。”
不甘心他就要这样死去，不甘心只能远远的看着她，不甘心以后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不甘心要将她交到其他人手上，即使从某个层面来讲，那个人也是他。
不甘心……
甚至他还没说过爱她。
嫉妒一切结束后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嫉妒另一个自己能陪伴她更长的时间，也嫉妒另一个自己或许在一切结束后，能长久的拥她入怀，拥有她满怀的爱意。
但他又想，自己亏欠她良多，说爱这个字眼，太沉重了。
自己都要死了，就不要再给她徒增烦恼了。
“昭昭，不是不想见你，也不是故意躲着你，我非常，非常的想念你，我们，都非常，非常的想念你……”
老年王面紧紧盯着姜昭，目光一寸一寸的描摹姜昭的脸，像是要深深刻进心底。
“昭昭，这个世界的我对你好吗？”老年王面问。
他也很爱你吗？
“很好。”姜昭点头。
“那就好。”老年王面微微一笑，眼中划过一丝释然，像是终于放下心来。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放心将你交给他了。
“昭昭……”老年王面轻声叫她，压抑的轻咳声响起，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轻。
“我要走了……”
姜昭看着眼前人有些透明的身体，表情奇迹般地平和下来，心头翻涌的情绪也在这一瞬间消失。
“我知道。”
她轻声答道。
血雾爆开，时间回溯并没有将全部的血肉回转，老年王面的身形再次透明了些许。
老年王面伸手拿起放在两人身边的面具，将它轻轻盖在姜昭脸上，抬手遮住面具的眼睛，身体前倾，微微闭上眼，虔诚的吻落在姜昭眉心。
捂住眼睛的手无力下垂，落在姜昭腰间，另一只手也搭上去，像是一个拥抱。
老年王面微微弯腰，额头抵上姜昭的肩头，银白的发丝微微飘动，垂在姜昭颈边。
姜昭抬手抱住老年王面，隔着衣服摸到有些消瘦的脊背，微微用力将他抱紧。
接连几团血雾爆开，老年王面的身形越发透明。
“昭昭……”老年王面轻声开口，气若游丝，隔着不知道多长的时间，数不清的岁月，他终于对她说出了那句话。
“我们回家。”
搭在姜昭腰间的手彻底脱力，无力的垂在身侧，呼吸与脉搏从姜昭的感知里渐渐消失，接连不断的血雾炸开，丝丝缕缕的白丝从姜昭的指缝间飘出，散在空中。
姜昭隔着面具盯着在空中飘散的白丝，轻声应了声好。
“好，我们回家。”
话落，那艘孤零零飘荡在海面上的孤舟上，也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姜昭一个人。
姜昭眨了下眼，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泪水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边的缝隙滴落下来，落在衣服上，氤氲出更深的颜色。
只不过这一次，会替她把泪水擦去的人已经不在了。
偌大的海面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