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政园的景致在精心规划的“清净路线”中徐徐展开,每一步都如同在无人的画卷中行走。林晚停在一处曲廊,目光投向水面漂浮的几片落叶,姿态沉静优雅。就在这宁静的氛围中,一位贴身女保镖(代号“影七”)在确认周围绝对安全后,借着递上一瓶定制矿泉水的机会,微微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职业性的探究:
“小姐,请恕我冒昧。属下……观察到您似乎对那位周墨先生抱有极大的反感。他昨晚确实鲁莽,但出发点似乎是出于善意,想要保护您……”
林晚没有立刻回答。她接过水,指尖冰凉,甚至没有拧开瓶盖。墨镜遮住了她的眼神,但周身的气压似乎瞬间低了几度。周围的保镖们虽然依旧保持着绝对静止的姿态,但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林晚的声音响起。那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冷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愚蠢冒犯的戾气:
“善意?”
她微微侧过头,墨镜的边缘似乎反射出廊下幽暗的光。
“影七,你觉得他能保护好自己吗?”她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影七一愣,下意识地回答:“从生理指标和行为观察看,他……缺乏系统训练和自保能力,属于普通人群中的弱势个体。”
“很好。”林晚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那么,你告诉我,如果昨晚,我真的‘接受’了他的‘好意’,或者表现出对他的依赖,甚至让他‘成功’地以保护者的姿态介入我和那三个人贩子之间……”
她顿了顿,每一个假设都像在解剖一个残酷的实验样本:
“你觉得,那三个被坏了‘好事’的渣滓,会怎么想?他们会感激他见义勇为?还是……会觉得是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挡了他们的财路?”
影七的呼吸微微一滞。作为经历过真正黑暗的“影”,她太清楚那些亡命徒的逻辑了。
林晚没有等她的回答,继续用那种冰冷的、剖析般的语调说道: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尤其对于这些以贩卖人口为生、视人命如草芥的渣滓来说。一个知道他们计划、甚至‘救’走了他们‘猎物’的目击者……你觉得,他的下场会是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森然的寒意:
“他会是下一个目标。一个更容易下手、没有任何保护的目标。他们会像跗骨之蛆一样缠上他,在他回家的路上,在他那个破旧的画室里……把他抓走。然后呢?”
林晚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无比残忍的弧度:
“一个年轻、健康、还算有点艺术细胞的男性器官,在黑市上能值多少钱?眼角膜、肾脏、心脏……总有人会出个好价钱。至于他本人是死是活,是清醒地感受着被切割的痛苦,还是像垃圾一样被丢在某个臭水沟里……你觉得,那些只认钱的畜生会在乎吗?”
这番赤裸裸、血淋淋的描述,让见惯生死的影七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她甚至能想象出周墨可能的悲惨结局——那绝不是简单的绑架或殴打,而是真正的地狱。
“他以为他是为了我好?”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和厌恶,“却从来没想过,我需不需要他这种愚蠢的‘好’!更没想过,他自以为是的‘英雄行为’,会给他自己、甚至给他身边的人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她的语速加快,压抑的怒火在冰冷的语调下翻涌:
“如果他真的有一丁点脑子,真的想‘保护’我,最妥当的做法是什么?是应该立刻、马上、用最快的速度去找警察!让穿着制服、代表着公权力的警察来敲开我的门!而不是他自己!深更半夜!一个陌生男人!他知道我穿没穿衣服?知不知道男女有别?!他有什么资格直接出现在我门口?!”
林晚的质问如同冰雹,砸在影七的心上,也砸在周围每一个屏息凝神的保镖心上。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大小姐剖析这种“善意”背后潜藏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危机和冒犯。
“就算他报了警,有点最基本的常识,也应该强调让女警出面!我是一个女性!我的隐私和安全感非常重要!他倒好,像个愣头青一样带着两个男警察就冲过来了!自以为是!愚蠢透顶!”
最后四个字,林晚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深恶痛绝的鄙夷。
“他沉浸在自我感动的‘英雄主义’里,享受着‘救人’带来的道德快感,却从未真正考虑过后果——对他自己,对我,对这件事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他的‘善意’,莽撞、无知、充满漏洞,就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不仅炸不到敌人,反而会把周围所有人都炸得粉身碎骨!”
曲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水面,带起细微的涟漪声。
影七的身体绷得笔直,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完全明白了。大小姐的厌恶,并非针对“善意”本身,而是针对这种不自量力、不计后果、甚至可能引火烧身、连累他人的愚蠢行为!在大小姐的生存法则里,任何可能带来不可控风险的因素,都是必须被清除的毒瘤。周墨的行为,在大小姐眼中,无异于自杀式的愚蠢,并且差点将她拖入不可预测的危险漩涡。
林晚似乎耗尽了那点罕见的情绪波动,重新恢复了那种无机质般的平静。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水,动作优雅得如同刚才那番血淋淋的剖析从未发生过。
“所以,影七,”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淡漠疏离,“远离他,隔绝他,甚至必要时……让他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不是讨厌,而是对他最大的‘善意’。至少,能让他多活几天。”
她将水瓶递还给影七,不再看任何人,转身,继续沿着曲廊向前走去。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绝而冰冷的影子。
三十名黑衣保镖无声地跟上,步伐依旧整齐划一,但每个人的心头都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寒意。他们再次深刻认识到,这位看似年轻的大小姐,其思维之缜密、逻辑之冷酷、对人性黑暗面洞察之深刻,远超他们的想象。她的世界,容不下任何天真的“善意”和不受控的“烟火气”。保护她,不仅要对抗外部的恶意,更要隔绝所有可能带来混乱的“愚蠢”。而那个叫周墨的画家,在大小姐眼中,已然等同于一个会行走的、充满不可控变量的麻烦源头,其危险性,甚至不亚于那些真正的人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