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迪亚的出现,如同在亚历山大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她被安置在医疗站旁加固的隔离观察室内,单向玻璃外,联盟的高层和情报人员密切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赫谢尔和贝丝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接触,送进去的食物和水,她会在确认无人后才狼吞虎咽地吃掉;送进去干净的衣物和毛巾,她则充满警惕地堆在角落,依旧穿着那身破烂肮脏的兽皮。
她拒绝任何身体检查,对靠近门口的任何人都会发出威胁性的低吼,蜷缩在角落的样子,像一只受伤后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幼兽。
安德莉亚的情报组24小时轮班监控,记录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变化。
报告显示:她极度缺乏安全感,睡眠很浅,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醒;她对声音异常敏感,尤其是远处行尸的嘶吼,会让她身体瞬间紧绷;她似乎对某些特定的、低沉的声音节奏有反应,但无法解读其含义。
此刻的莉迪亚就像一本用未知文字写成的、充满危险密码的书,联盟迫切想要翻开,却又无从下手。
林峰、瑞克、安德莉亚等人再次聚在观察室外。
“她的身体非常虚弱,营养不良,有寄生虫感染迹象,脚踝的旧伤显示她曾被长时间捆绑或禁锢。”贝丝汇报着有限的观察结果,语气充满担忧,“心理创伤极深,对外界充满敌意和不信任。强行接触风险很大。”
“阿尔法的女儿…”安德莉亚看着隔离室内那个瘦小的身影,眉头紧锁,“如果她真是阿尔法的女儿,那她的价值…或者说危险性,都难以估量。阿尔法会放任自己的女儿逃跑?还是说…这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无论她是谁,她现在是我们的囚徒,也是我们了解低语者唯一的窗口。”林峰的声音冷静依旧,“但撬开这扇窗,需要非常规的方法。强硬手段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触发她自毁或更激烈的反抗。我们需要一个…桥梁。”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稚嫩却带着好奇的声音在人群外围响起:“戴尔先生,那个被关起来的女孩…就是他们说的‘低语者’吗?”
众人回头,只见戴尔身边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身材略显单薄,但眼神清澈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和衬衫,头发修剪得整齐,看起来干净而健康,与隔离室内莉迪亚的野性和肮脏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少年,正是亨利。在联盟重建初期,尤其是卡尔推动教育理念、戴尔负责建立“希望学堂”之后,联盟内部开始关注那些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
亨利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父母在早期对抗救世军的冲突中不幸遇难。戴尔,这位心怀仁慈、致力于教育的老人,在学堂建立后,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和教导这些失去依靠的孩子的责任。
亨利聪明、安静,学习能力强,尤其对历史和植物学表现出浓厚兴趣,很快得到了戴尔的喜爱和重点培养,成了戴尔事实上的养子和得力助手。他经常在学堂帮忙整理教材,辅导更小的孩子,性格温和善良,在社区里人缘不错。
“亨利,你怎么来了?”戴尔有些意外,但语气温和。
“我…我来给您送整理好的植物图册。”亨利扬了扬手中的一叠纸张,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隔离室的方向,带着少年人的好奇和一丝同情,“戴尔先生,她看起来…好可怜。她真的是坏人吗?”
亨利的问题,让林峰心中一动。他的目光落在亨利身上,又看了看隔离室内蜷缩的莉迪亚。
两人年龄相仿,一个在联盟的庇护下接受教育,逐渐走出阴影;一个却在荒野中挣扎,浑身伤痕,充满野性。巨大的反差背后,是否存在着某种沟通的可能?
“戴尔,”林峰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亨利在你那里学习多久了?”
戴尔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快一年了。他是个好孩子,学东西很快,也很懂事。”
“他…了解低语者的事情吗?我是说,大概的情况。”林峰继续问。
“学堂里讨论过边境的威胁,也讲过要警惕伪装的行尸…但具体的细节,孩子们知道的有限。”戴尔谨慎地回答,不明白林峰的用意。
林峰的目光再次投向亨利,少年清澈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真诚。
“亨利,”林峰的声音放缓了一些,“隔离室里的女孩,叫莉迪亚。她来自一个…非常不同的地方。她可能经历过很多可怕的事情,所以她现在很害怕,不相信任何人。我们需要了解她,也需要帮助她。但是,像我们这样的大人靠近她,只会让她更害怕。”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亨利的反应:“你和她年纪差不多。也许…她会对一个同龄人,少一些戒心?”
亨利瞪大了眼睛,似乎明白了林峰的意思,脸上露出惊讶和一丝犹豫:“您…您是想让我…去和她说话?”
“不是命令,只是一个…尝试的建议。”林峰强调道,“这可能有风险,她可能会攻击你,或者拒绝交流。而且,你不能告诉她任何关于联盟内部的事情,也不能承诺她什么。”
“你的任务,仅仅是…试着和她建立联系,让她知道,不是所有外面的人都想伤害她。如果可能…听听她的故事,她来自哪里,她为什么逃跑。”
戴尔立刻明白了林峰的意图,他看向亨利,眼神中带着鼓励,但也有一丝担忧:“亨利,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耐心。那个女孩…她可能很危险。”
亨利看着隔离室内莉迪亚那充满戒备的身影,又看了看戴尔和林峰,清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我…我可以试试。戴尔先生教过我们,理解是沟通的开始。而且…她看起来,真的很孤独。”
林峰点了点头:“很好。但记住,安全第一。戴尔,你负责指导亨利。每次接触前,制定详细的计划;接触时,必须在单向玻璃外全程监控,并有守卫随时待命;接触后,详细记录所有对话内容和莉迪亚的反应。安德莉亚的情报组会协助分析。”
“亨利,你只需要做你自己,真诚、友善,但保持警惕。不要强迫她回答,不要追问敏感问题,先从最无关紧要的事情开始,比如…天气,或者她吃的东西。”
计划迅速制定。亨利在戴尔的指导下,开始了他的“桥梁”任务。
第一次尝试,气氛紧张得几乎凝固。
亨利端着一盘洗干净的野果,在守卫的注视下,独自走进了隔离室的外间。莉迪亚在亨利推门进来的瞬间就惊醒了!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到最远的角落,眼神凶狠地盯着亨利,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亨利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友善的笑容,声音有些发颤:“嗨…你…你好。我叫亨利。我…我给你带了点果子,是刚摘的,很甜。”
他把果盘轻轻放在栅栏边的地上,然后退后几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我…我就放在这里。你…你想吃的时候可以拿。”
莉迪亚没有动,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和敌意。亨利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他按照戴尔教的,开始尝试闲聊:
“今天…今天天气不错,外面有太阳。你…你喜欢晒太阳吗?”他指了指隔离室高处那个小小的、装着铁栅栏的透气窗。
莉迪亚毫无反应,只是警惕地盯着他。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莉迪亚粗重的呼吸声。亨利感到有些沮丧,但他没有放弃。他想起戴尔的话:耐心。
“我…我小时候也怕生人。”亨利轻声说,试图寻找共鸣,“我爸妈…不在了以后,是戴尔先生收留了我。他教我认字,种菜…他是个好人。”他顿了顿,看着莉迪亚,“你…你也有…照顾你的人吗?”
提到“照顾的人”,莉迪亚的身体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恐惧?怨恨?悲伤?转瞬即逝,随即又被更深的戒备掩盖。她依旧沉默。
第一次接触,在沉默和警惕中结束。亨利退了出去,莉迪亚直到他离开很久后,才小心翼翼地爬到栅栏边,飞快地抓起几个果子,又缩回角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第二次,亨利带了一本他自己画的、关于亚历山大社区附近常见植物的简易图册。他依旧把东西放在栅栏边,然后退开。
“这个…是我画的。”亨利指着图册,“上面是些野花野草,有些能吃,有些有毒…戴尔先生教我的。你…你在外面的时候,认识这些吗?”莉迪亚依旧沉默,但她的目光在那本简陋的图册上停留了几秒。
“这种开小黄花的,叫蒲公英,叶子可以吃,根还能泡水喝…”亨利自顾自地介绍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平和。
莉迪亚依旧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充满攻击性。她蜷缩着,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
第三次,第四次…亨利坚持不懈地尝试着。
他分享自己种的一小盆绿植,讲述学堂里发生的趣事,甚至笨拙地哼唱了一首戴尔教过的、旋律简单的儿歌。他不再期待莉迪亚立刻回应,只是像一个朋友一样,分享着自己世界里的点滴,试图传递一种无害和善意的信号。
转机出现在第五次接触。
那天,亨利带来了一块干净的画板和几支炭笔。“这个…给你。”亨利把东西放在栅栏边,“如果你觉得闷…可以画画。画什么都行。”
莉迪亚看着画板和炭笔,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好奇。她犹豫了很久,在亨利快要离开的时候,才飞快地伸出手,把画板和炭笔抓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莉迪亚沉浸在了画画中。她画得很快,很用力,炭笔在纸上留下深深的、凌乱的痕迹。她画扭曲的树林,画狰狞的行尸轮廓,画黑暗的洞穴,画被绳索捆绑的手脚…她的画充满了压抑、恐惧和黑暗的元素,如同她内心世界的投射。亨利没有打扰她,只是每天默默更换新的画纸。
终于,在一次亨利更换画纸时,莉迪亚没有立刻缩回去。她抱着膝盖,坐在离栅栏稍近的地方,低着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出了第一句话:
“…外面…真的有太阳吗?”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很久没有正常说过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和不自然的停顿。
亨利心中一震,强压下激动,尽量平静地回答:“嗯,有。今天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
莉迪亚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你?”亨利反问,语气真诚,“你又没有伤害我。”
莉迪亚抬起头,脏污头发下的眼睛第一次带着一丝困惑看向亨利:“我…我是‘他们’的人…”
“你是莉迪亚。”亨利看着她,认真地说,“你不是‘他们’。你是你自己。”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莉迪亚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低下头,抱着膝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但这一次,她没有再缩回角落。
信任的桥梁,在少年笨拙却真诚的努力下,开始搭建起第一块基石。
戴尔在单向玻璃外看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欣慰和鼓励。
林峰则陷入了沉思。亨利的初步成功,验证了他的判断。莉迪亚的内心并非坚不可摧,她渴望逃离的不仅是低语者的群体,或许还有那令人窒息的控制和恐惧。
通过她,联盟或许真能窥见低语者那神秘而残酷世界的冰山一角,找到阿尔法和她那庞大尸群的弱点。但这条纽带,依旧脆弱,需要小心翼翼的呵护和引导。
亨利的纽带,悄然系紧,连接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也连接着联盟与低语者这场无声战争中,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