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卫生间的瓷砖缝隙蜿蜒流淌,余洁盯着那道水痕看了很久,直到它在地漏处消失不见。“妈,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浴室里回荡,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洗手台上的水垢。
母亲推门进来时带起一阵药香,她枯瘦的手指抚上余洁湿漉漉的发梢。“傻丫头,淋雨也不知道擦干。”那条褪色的蓝毛巾裹住余洁的头发时,她突然崩溃地蹲了下去,瓷砖的凉意透过校服裤子刺进皮肤。
“周局长要我去当他儿子的女朋友。”余洁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闷得像隔了一层棉花。母亲的手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拧干毛巾,“你爸的事我听说了。”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十五万,足够判三年。”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打在防盗窗上发出哒哒的响声。余洁抬起头,看见母亲镜中的倒影——那个曾经被称为“卫生院一枝花“的女人,如今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二十年的隐忍。“妈,爸爸真的...”
“你爸是个老实人。”母亲从药盒里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就着自来水吞下,“但老实人在账本上签字时,永远不知道别人在前面埋了什么雷。”她的手指划过余洁年轻的脸庞,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易碎品。
余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周子谦说只要我答应,他爸就能把审计报告改成工作失误。”她突然干呕起来,胃里空荡荡的却泛起酸水。母亲拍着她的背,力道不轻不重,“女人的漂亮是灾祸,也是武器。”
床头柜上的全家福突然被碰倒,玻璃相框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照片里穿着白大褂的父亲正在给小学毕业的余洁戴红领巾,阳光把三个人的笑容照得发亮。“可这是勒索!”余洁抓起相框,指腹摩挲着父亲的脸。
母亲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铁盒,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我二十岁那年,院长儿子往我抽屉里塞情书。”她抖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的少女穿着护士服,胸前的扣子被故意画上了红圈,“第三天药房就少了三支杜冷丁。”
余洁的呼吸凝滞了,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私了条件”。“你...”“我嫁给了你爸,院长儿子调去了市里。“母亲合上铁盒的声响像一声叹息,“现在周局长要的,不过是他儿子青春期那点念想。”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周子谦的消息跳出来:“明早我来接你上学。”后面跟着一个笑脸emoji。余洁猛地将手机反扣在桌上,塑料外壳与木质桌面碰撞出钝响。“可我不喜欢他!”
“当年药房主任的老婆抱着孩子跳楼时,也没人问过她喜不喜欢。”母亲把降压药一片片排进分装盒,塑料格子咔哒咔哒的声响像在倒计时,“你爸后天就要被停职审查了。”
浴室的花洒突然被开到最大,热水腾起的雾气很快模糊了镜子。余洁站在水下,校服衬衫很快湿透贴在皮肤上。她用力搓洗手腕上被周子谦抓出的红痕,直到那片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粉色。
“他会碰我吗?”余洁的声音混在水流中几乎听不清。母亲关掉水龙头的手青筋凸起,“周家要的是体面,不是丑闻。”干燥的浴巾裹住余洁时,她闻到上面久违的阳光味道,“但你要学会用眼睛笑。”
凌晨三点的月光透过纱窗,在余洁床头投下细密的网格阴影。她点开李枫傍晚发来的消息:“对不起!”简短的三个字让她咬破了嘴唇,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
卫生间的灯突然亮了,母亲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余洁摸到床头柜上的药瓶——那是父亲上个月托关系买来的进口药,一瓶相当于他半个月工资。药片在瓶子里哗啦作响,像无数个细小的求救信号。
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余洁给周子谦回了消息:“好。”发送成功后,她把脸埋进枕头,任泪水浸湿棉布枕套。楼下早点铺的卷闸门拉起的声音刺破寂静,新的一天开始了。
周子谦的大众准时停在巷口,引擎声引来几个晨练老人的侧目。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校服外套,领口别着学生会干部的徽章。“给。”他递来的纸袋里装着还冒着热气的鲔鱼三明治,包装纸上印着余洁只在电视里见过的日料店logo。
“谢谢。”余洁接过时故意让指尖擦过他的手背,这个从母亲旧杂志上学来的动作让周子谦耳根发红。车窗外的梧桐树飞速后退,她盯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家门,突然问道:“你爸说话算数吗?”
方向盘上的真皮套发出细微摩擦声,周子谦的指节泛白,“审计组今天就会收到补充说明。”他转头看余洁时差点闯红灯,“我是真的喜欢你,从一个月前...“
余洁伸手帮他扶正方向盘,这个突如其来的亲近让两人都愣住了。她闻到他身上昂贵的古龙水味道,混合着车内皮革的气息,与父亲常用的廉价香皂形成鲜明对比。“我知道。”她垂下眼睛的样子让周子谦喉结滚动,“但我要先看到爸爸没事。”
学校走廊的储物柜前,李枫抱着一摞数学笔记正要打招呼,却在看到余洁身后的周子谦时僵在原地。“你的笔记。”他生硬地把本子塞给余洁,转身时撞到了消防栓。周子谦得意地搂住余洁肩膀,“以后我女朋友的笔记我来负责。”
余洁没有躲开那个触碰,她看着李枫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指甲在掌心掐出四个月牙形的红痕。周子谦的气息喷在她耳畔:“下午带你去买手机,你那个旧款该换了。”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
教室里,余洁发现自己的课桌被移到了靠窗的好位置,桌洞里放着还带着露珠的玫瑰。前桌女生转过来小声说:“周子谦早上六点就来布置了。”她的眼神在余洁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和那支进口玫瑰之间来回扫视。
数学课上讲到能量守恒定律时,余洁突然举手:“老师,势能转化为动能的过程中,有没有可能不损耗?”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老教师推了推眼镜:“理论上存在理想状态,但现实里...”他的话被下课铃声打断。
午休时分的天台,周子谦把玩着余洁的马尾辫,“怎么突然问数学题?”他的拇指蹭过她后颈的皮肤,引起一阵战栗。余洁望着远处卫生院的白色楼顶,“我在想,有些牺牲是不是必要的代价。”
周局长的电话在下午第二节课打来,周子谦当着全班的面跑出教室接听。回来时他眼睛发亮,“你爸没事了!审计组接受了账目解释。”他激动地想抱余洁,却被她轻轻推开。“让我静一静。”余洁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周子谦收敛笑容。
放学后的暴雨来得突然,周子谦坚持要送余洁回家。大众驶过卫生院大门时,余洁看见父亲撑着破伞走出来,背比昨天挺直了些。“停一下!”她摇下车窗,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脸颊,“爸!”
余清河惊讶的脸在看清车内情形时变得复杂。他走过来摸了摸余洁湿漉漉的头发,“快回家,你妈炖了汤。”这句话是对女儿说的,眼睛却看着周子谦。两个男人的对视持续了三秒,直到后面的车按响喇叭。
当晚,余洁家的门铃罕见地响了。周家司机送来一个精致礼盒,里面是一条淡蓝色连衣裙,价格标签上的数字相当于余清河两个月工资。余洁站在试衣镜前,母亲帮她系腰带的手微微发抖,“很衬你。”
“我明天要穿这个去学校吗?”余洁转动身体,裙摆划出优雅的弧线。母亲从针线盒里取出别针,在领口处做了个不起眼的改动,“先让他记住你穿这条裙子的样子。”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再慢慢教他什么是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