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在抵达索恩王国的边境驿站后,李维才放下心来。
他与驻守驿站的卫兵打了招呼,就将马车停靠在驿站外,顺便给卫兵扔了一枚金币,让他给马儿找些草料来。
卫兵眉开眼笑地离去,李维给他的钱,远远超出了草料的价格,这枚金币,足够他舒服地过上一两个月了!
但卫兵也很知恩图报,在夜幕降临前,他为李维这个心善的贵族少爷,送来了热食。
李维没有在驿站留宿,因为那环境还不如车厢。
在用完了卫兵送来的晚餐后,李维这才有时间思索这两天发生的事。
他下意识摸了摸上衣内衬的口袋,那里,卡萨正安静地待着。
那些从尸体上飘散出来的黑色气息,涌入身体时带来的微弱舒适感,此刻还在四肢百骸中若有若无地回荡……
李维明显感受到,自己的体质,似乎加强了那么一些……
但……
阴影吞噬活物,给他的反哺?
这是什么邪恶的力量?
李维皱紧眉头,想起车夫拉达克,与那些企图谋害自己的人。
虽然他们罪有应得,但他们的死状,确实凄惨。
以前,那些“阴影”只会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与恐惧。
可今天,自出生起就困扰着李维的阴影,可是实打实地救了他两次!
而最令李维不愿相信的,是阴影在杀了人后,居然能给自己带来增益?
“呵,真是见……见了鬼了。”
半躺在车厢内,李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低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胸口的位置。
卡萨,这个他亲手做出来的小东西,因为那些“阴影”而动了起来,还拥有了那么可怕的杀伤力。
这无疑证明了,“阴影”这种力量,至少……
至少在卡萨身上,展现出了惊人的效果。
而且,那些黑色的气息最后融入了他体内。
如果这玩意儿对他有害,他现在恐怕已经凉透了,而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
“暂时看来,这所谓的阴影之力,对我好像……不,是没什么坏处。”
李维在心里默默总结着。
甚至,他隐约觉得,身体里那股常年不散的阴郁寒冷,似乎都被冲淡了那么一点点。
就只有一点点。
但足够让他这个常年被噩梦折磨的人察觉到了。
那么……
他那些储藏在箱子里,耗费了无数心血制作出来的其他手工艺品呢?
那些倾注了他大量情感与时间的造物,如果也接触到这种“阴影之力”……
想到这里,李维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立刻掐断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不行……
绝对不行!
卡萨的出现,充满了太多的偶然。
谁知道其他东西活过来之后,会是什么德性?!
李维依稀记得那些阴影的扭曲与阴暗,万一造出来一群六亲不认的怪物,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自己!
他可不想成为自己好奇心驱使下的牺牲品。
这种事情,不能乱来。
李维抿紧了嘴唇,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能够让他从容布置,仔细观察,并且在失控时,能够及时处理掉麻烦的环境。
而不是现在这样,连个安稳觉都睡不踏实。
对!
必须尽快抵达安瑟苏塔!
到那时候,李维才能,也才敢,去慢慢研究这突如其来的“阴影之力”,以及它和自己那些手工艺品之间,到底能产生什么样的奇妙反应。
李维伸手,轻轻按了按胸前的口袋,感受着卡萨轮廓。
这个小东西,将是他研究的第一个样本,也是最重要的样本。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翻涌的思绪。
……
两天后,马车行进的地势,变得平坦。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巨城的轮廓。
李维摊开手中的地图,指尖点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上,心中默念……
“安瑟苏塔。”
父亲承诺给他的领地,他名义上的归宿。
马车继续向前,车轮在不算平整的土路上颠簸,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视野逐渐开阔。
这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土地呈现出深沉的黑褐色,看上去肥沃得能滴出油来。
道路两侧,依稀可见农夫在田间辛勤劳作的身影,他们偶尔抬起头,好奇地望一眼这辆孤零零的、不起眼的马车。
李维放慢了马车的速度,在稍远的地方,默默观察着这座即将属于自己的巨城。
西边,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那是秘夜森林的方向。
他曾听闻,森林内资源丰富,不少商队都依赖着森林里的产出维持生计,甚至发家致富。
至于东方和南方,则分别坐落着渔业港口与贸易海港。
就李维所知,这座位于大陆最南部的贸易海港,每年贡献给里希特家族的收益,占据了家族总收入的近两成!
安瑟苏塔,确实是个好地方……
思绪飘远,马车仍在前行。
安瑟苏塔的轮廓愈发清晰。
高大厚重的城墙,即便隔着尚有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它的雄伟。
城中心,隐约可见一座尖顶城堡的影子,那便是城主府邸,名为黑荆棘堡。
李维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平原特有的泥土芬芳,夹杂着从城镇方向隐隐飘来的烟火气息。
他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缰绳。
不管怎样,他到了。
安瑟苏塔……
连续数日的兼程赶路,几乎榨干了李维本就不甚充沛的精力。
汗水浸湿了内衬衣物,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不适。
李维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进城,找个落脚的地方,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之后,再去城主府,见那位道格拉斯曾经提及的领地管事——格鲁。
然而,就在李维驱赶着疲惫的马车来到城门外时,两名穿着制式皮甲、腰挎长剑的城门守卫伸出长戟,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们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锐利地在他和身后那辆沾满尘土、家族徽章都有些模糊不清的马车之间来回逡巡。
“站住!”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守卫开口,声音粗鲁而蛮横,“哪来的?干什么的?不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吗?”
李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我、我是李维·里希特。”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以及那个在贵族圈中如雷贯耳的姓氏:“格利亚·里希特,是我的父亲!我、我来就任领主!”
守卫们闻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的怀疑之色更浓了。
络腮胡守卫甚至发出一声嗤笑。
“格利亚·里希特之子?”他伸出粗壮的手指,指了指李维这一身风尘仆仆、略显寒酸的装扮,又嫌弃地瞥了一眼那辆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马车,“就你这样?你在开什么玩笑?!小子,识相的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另一个身材瘦高、颧骨突出的守卫也抱起了胳膊,语气不善地帮腔。
“小子,我们兄弟几个可见过不少贵族少爷小姐。哪个出门不是前呼后拥,仆从成群,衣着光鲜亮丽?”
“你这……啧啧,这徽章是你从哪儿捡来的吧,也好意思说是格利亚大人的儿子?”
“要是真的,那位管事格鲁大人早就该带着人在这儿毕恭毕敬地等着了!”
李维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我真的是……”
一紧张,李维的老毛病又有些控制不住,舌头仿佛打了结一般。
“我有、有证明!”
他下意识地想去摸索怀中那枚代表身份的家族印章,但守卫们那充满压迫感和不信任的眼神,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被他们误会成掏凶器,恐怕立刻就会刀剑相向。
络腮胡守卫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眼神也变得凶狠。
“证明?我看你是想掏凶器反抗吧!”他厉声喝道,“最近城里不太平,上面特别吩咐了,要严加盘查一切可疑人员!特别是来路不明的外乡人!”
他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怀疑意味却更重了:“听说有位非常重要的大人物近期要抵达安瑟苏塔,但具体是谁,上面没细说。我看你这小子贼眉鼠眼,行踪诡秘,还敢冒充里希特家族的人,八成是想趁乱混进城里图谋不轨,说不定就是冲着那位大人物来的刺客!”
守卫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冷刀锋,一刀刀割在李维心上。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几个守卫内心深处升腾起的恶意!
该死的,那个叫格鲁的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为什么城门口没有一个人来接应?!
李维愤怒,正当他打算让络腮胡守卫通知格鲁时,络腮胡守卫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把他抓起来!先拷问一番再说!”
络腮胡守卫大手一挥,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旁边的几个守卫立刻“唰”地一声围拢上来,手都紧紧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李维拿下。
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就在这时,李维感觉自己怀里的衣袋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却带着一股惊人力量的震颤。
是卡萨!它感受到了这些守卫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杀气!
李维心中暗骂一声。
该死!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动手!
一旦动手,就说不清了!
他不动声色地用手隔着衣物按住了口袋,试图安抚里面那个蠢蠢欲动的小家伙。
“别、别冲动!”
李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极低地咕哝了一句,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守卫们见他动作古怪,嘴里还念念有词,更加认定了他的可疑,神情也愈发凶恶。
“还敢耍花样?拿下!”
络腮胡守卫怒吼道,向前踏出一步,作势欲扑。
眼看一场冲突已然一触即发。
突然,一阵急促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来!
“哒哒哒哒……”
大道上,尘土飞扬,一支装备精良、气势迫人的骑士队,正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来!
他们身上的盔甲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泽,座下的战马神骏非凡,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为首的一名骑士,身形格外高大挺拔,面容英俊,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他在距离城门尚有十余步的地方猛地勒住缰绳,胯下神驹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他身后的骑士队也随之令行禁止,整齐划一地停下,动作干净利落,显示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那股强大的气场,让原本嚣张跋扈的城门守卫们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脸上的凶相也收敛了不少。
为首的骑士锐利的目光扫过城门处剑拔弩张的情形,眉头微微皱起。
他看向那几个将李维团团围住的守卫,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怎么回事?城门口堵着这么多人干什么?不知道会妨碍通行吗?”
络腮胡守卫一见来人衣甲鲜明,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如此精锐的骑士小队,哪里还敢怠慢,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小跑着迎上前去。
“大人!您好,您好!我们是在盘查可疑人员!确保城内安全!”
他点头哈腰,与方才的凶神恶煞判若两人。
那骑士却似乎并没有理会他的解释,而是直接开口询问,洪亮的嗓门,清晰地传遍了周围!
“我问你们,今日有没有看到一个黑发黑瞳的少年,年纪与我相仿,乘坐一辆里希特家族徽记的马车前来?”
因为李维是背对着骑士队的方向,所以为首的那名骑士,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他的正脸。
守卫们闻言,齐齐愣住了。
黑发黑瞳?里希特家族的马车?年纪相仿?
他们下意识地,动作僵硬地,缓缓转过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被他们围在中间,此刻正一脸错愕的李维。
这……
这这这……
这不就是眼前这个小子吗?!
络腮胡守卫看看那气势逼人的骑士,又看看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的李维,额头上瞬间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有些转筋,脸上的谄笑也变得比哭还难看。
他结结巴巴,声音发颤地回答:“大、大人,如、如果…如果没弄错的话……”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向了李维:“应、应该…应该就是这位!”
李维在骑士队出现的那一刻,就察觉到气氛的变化,悄然转过身,正对上那骑士投来的审视目光。
与此同时,为首的骑士也在仔细打量着李维。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瞳,五官精致细腻,带着一种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稚气,但眉宇间又似乎藏着点与年龄不符的阴郁。
嗯,虽然风尘仆仆,但确实符合家族那边记载的特征。
骑士翻身下马,动作流畅而优雅。
他身上的盔甲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朝着李维走来,脸上带着如同阳光般灿烂的微笑,驱散了刚才的紧张气氛。
“你好,李维!”
骑士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他咧嘴笑道:“我是巴特尔·里维斯。”
巴特尔停在李维面前,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继续道:“论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