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燕秋指尖的钢笔在《满洲日报》上轻轻一划,墨迹洇开“剿匪捷报”的铅字。她扶了扶金丝眼镜,这是山田幸子的标志性动作。
她将密电塞进档案袋,蜡封烙上关东军情报部的菊花纹章。
“山田少佐,这是新进来的细菌部队运输清单。” 副官递来文件时,她嗅到对方袖口有王记药铺的当归味,那是同志!
她面不改色地批注“准予放行”,却在“霍乱菌株”数量旁暗掐出三个指甲印——共产国际的预警信号。窗外飘雪,玻璃映出她冷艳的侧脸,与藏在抽屉里的珍珠发卡形成诡谲重叠。
而在中央大街,陈世群的密令在墨寒怀中发烫:“杀日本女特务‘夜莺’(山田幸子),否则提头来见。”
墨寒指节捏得青白,雪姬未死的阴影如附骨之疽。
路过王记药铺时,他看见一个两岁娃娃攥着薄荷糖冲他笑。他的记忆猛然撕裂——夏婉曾将同样的糖塞进他染血的手心:“活着回来。” 他踉跄拐进小巷,呕吐物混着泪水砸在雪地上。
推开斑驳的蓝漆门,灰尘在斜阳里翻滚。墨寒抚过钢琴键,夏婉在这里弹过《月光》;餐桌上的银叉仍保持两人最后早餐时的角度。
“吱呀——” 门轴突然哀鸣。
他如饿狼扑向玄关,却撞进一片玫瑰香氛中。梦雨裹着貂皮大衣,红唇勾起冷笑:“陈长官让我提醒你——” 她将匕首拍在夏婉的梳妆台上,“这次再失手,我就用这个剜出你的心。”
镜中,墨寒的脸与夏婉的遗照重叠。
门外的寒风卷着雪粒灌进来,墨寒眼中的光瞬间熄灭。
“是你。” 他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梦雨倚在门框上,红唇微扬,眼底却是一片冷意。“怎么?看到我很失望?” 她指尖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间,她的笑容带着讥讽。
墨寒转身走向屋内,语气冰冷:“你现在已经是标准的军统女走狗了。”
梦雨的笑僵在脸上,烟灰簌簌落下。她猛地跨进门,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声响。“难道你不是吗?” 她逼近他,声音压低,却字字如刀。
墨寒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最终只是低声道:“我是为了夏婉报仇……报完仇,我就随她而去。”
梦雨嗤笑一声,指尖戳在他胸口:“痴情种子?可惜,你的痴情在军统特工这个身份下,显得很可笑。”
屋内陷入死寂,只有壁炉里的木柴偶尔爆出火星。
次日清晨,柳梦龙站在街角,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那是姐姐柳梦雨。
她穿着军统的制服,黑色大衣衬得她愈发冷艳。她正和几个特务低声交谈,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表情。
“姐……” 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又猛地停住。
理智如铁链般拽住了他。她现在是陈世群的爪牙,是敌人。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如果相认,她会认出他吗?会向军统告发他吗?
梦雨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抬头,目光扫过人群。柳梦龙迅速低头,压低了帽檐,转身混入人流。
擦肩而过时,他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玫瑰香。
柳梦龙将晒干的当归捆好,指尖在药柜第三格轻叩三下。暗门无声滑开,白燕秋,此刻她是山田幸子——正用镊子夹着一张显影的胶片,窗外的雪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红桃三和梅花五已经同意接头。”她头也不抬地说道,“只要拿到关东军下月的兵力调动表,我们就能……”
“那寒哥呢?他现在是军统陈世群的杀人工具了。”柳梦龙突然打断,药碾子在掌心捏得咯吱作响。
白燕秋的手停顿了一秒。显影液里,墨寒的侧脸在胶片上渐渐浮现,那是三年前他替她拍的照片,藏在怀表的夹层里。
“他还是‘寒鸦’。”她终于抬头,旗袍领口的珍珠发卡微微闪光,“但我会让他回来……他必须回来。”
“今晚的宴会你一定要去吗?我总觉得危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山田幸子说,嘴角微微一笑。
水晶吊灯折射出破碎的光晕,香槟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掩盖了暗处的杀机。
山田幸子站在宴会厅中央,和服振袖上的金线刺绣在灯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她的指尖轻轻搭在关东军参谋长的手臂上,红唇微扬,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计算。
“山田少佐,今晚的您比樱花还要耀眼。”松本特务机关长举杯走近,目光如毒蛇般缠绕在她的脖颈。
她低眉浅笑,耳垂上的翡翠坠子微微晃动——三短一长,摩斯密码的“危险”信号。余光里,她注意到角落里那个低着头的服务生。
他的站姿太稳了。
她的心脏猛地收缩,但她的笑容纹丝不动。
音乐骤变,三味线凄厉的拨弦声撕裂空气。白燕秋踏上舞台,振袖翻飞间,她的大腿内侧紧贴着那把勃朗宁m1906——只有一发子弹,是留给自己的。
《樱花》舞曲响起。
她旋转,折腰,袖摆如血浪翻涌。台下的日本军官们痴迷地盯着她雪白的脖颈,却没人注意到她每一次转身时,目光都锁死在那个服务生身上。
第五个八拍,服务生动了。
他低着头,托盘上的红酒泛着暗红的光。山田幸子的舞步恰好将他引至舞台边缘,这是她计算好的死角,监控盲区。
“您的酒,少佐。”他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她伸手去接,指尖相触的瞬间,突然一声枪响。
子弹撕裂空气,灼热的弹道擦过她的锁骨。剧痛炸开的瞬间,白燕秋反而笑了。
服务生打偏了。
鲜血染红雪白的脖颈,她在倒地前猛地抓住服务生的裤管,紧紧的不松手。
服务生吃了一惊,这个日本女特务被他打中一枪,竟然不反击。
“山田幸子,你的死期到了!”他一脚踢开她,看她吐了一口鲜血。
当他再次举枪时,四周松本的宪兵已经出动,震耳欲聋的枪声此起彼伏。
宴会现场一片混乱,而那个服务生身手敏捷,早已逃之夭夭。
服务生逃回俄式老洋房,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本该一枪毙命——就像陈世群命令的那样。可当子弹射出时,他鬼使神地偏了一寸。
那个女特务山田幸子,她的身段和眉眼有点眼熟,但是却和他记忆深处的女人完全不同。
按理来说,他打偏一枪,惊动了她,她作为特务应该还击,或者躲开。她不但不躲,也不掏出武器,还紧紧抓住他的裤管。
这个举动很反常,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必须立刻撤退,可是山田幸子攥着他裤管的手不肯松开。她在笑,嘴角溢出的血丝像胭脂晕染。
既然你找死,那就打死你!
他一脚踢开日本女特务,眼看就要送她归西,可是松本的宪兵围攻过来,令他不得不立即撤退。
宪兵的皮靴声如潮水涌来。他猛地扯断领带,在混乱中撞碎玻璃窗跃入黑夜。
最后一刻,他回头看见山田幸子被松本抱走了。她的珍珠发卡摔在地上,弹壳般滚到一边。
雪越下越大,吞没了所有血迹与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