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芝一边鼓掌,一边说道:“说得好。”
“我确实一度觉得,太后不该信我,可偏偏是她给了我机会,让我得以从阴沟里爬出来,重新站在这朝堂上。”
霍思言冷声道:“你自以为还站在朝堂上?若我将这段来历交出,你立时便是旧党余孽。”
沈芝眼眸一沉:“你不会。”
“因为你知道,这盘棋到这一步,不能倒我。”
“我在,就有太后用人非正的证据,你需要这点,把太后绑在你立的局里。”
霍思言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将手中文册合起,淡淡开口:“你说得不错。”
“我不揭你,是因为你还有用。”
“但用完之后,你若还想活……那得看你自己了。”
沈芝神情微滞,却不再多言。
她缓缓转身,走出书房。
出门那一刻,她终于低声道:
“思言姑娘。”
“你我虽非一路人,但若将来真有一日我落入敌手……也请你,杀我个干净。”
霍思言望着她远去背影,良久未动。
小白落于窗前,咕哝几声。
霍思言抬手轻轻抚了抚它的羽翼。
南州。
谢知安抵达谢家分支庄园,谢霁早已设宴相迎,神色平和,话语周到,看不出丝毫异样。
饭至半席,谢霁抬盏敬酒:“你我多年不见,怎地此次突然南下?”
谢知安笑而不答,只是将酒盏轻轻一旋,转头望向窗外风声。
“朝中风紧,我只是来避个风头。”
“也顺便看看你。”
谢霁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若是为了青原调兵之事,那恐怕来晚了。”
“我虽经手军资,但一切按部就班,皆有文牒可查,再说冯良调兵是兵部副使旧令,与我无关。”
谢知安不紧不慢地举杯:“你说的我自然信。”
“但霍思言若问起来,她就不信了。”
谢霁脸上的笑意终于缓了几分。
“她如今……连谢家也查?”
谢知安神色不动,语气低缓:“她查的不是谢家,是查叶嘉言留下的旧网。”
“你若无事,她便绕你而过,可你若有……”
他顿了一下,语气一凛:“我也护不住。”
谢霁握杯的指节微颤。
良久,他才缓声开口:“当年旧党中,有人栽在冯良手上,我不过是帮冯良运两批粮草,谁知他拿去做什么。”
“再者,那时方遇还未死,一切皆按他指示而行。”
谢知安盯着他:“你可有文证?”
谢霁摇头:“那是暗令,何来纸证。”
谢知安面色沉了沉。
“那我只能让你去京中说明。”
谢霁神情一变:“你想押我回京?我可是谢家人。”
谢知安站起身,语气极轻:“正因你是谢家人,我才亲自来。”
“若是旁人,今夜你就不会在这里说话。”
谢霁沉默。
因为他知谢知安说的是真的。
与此同时,京中谢府。
霍思言于书房翻阅宗人府新交文档,发现其中一封调兵申请,时间早于冯良,但批文下发却是数日之后。
她指尖轻敲,低语:“这是倒填时序,试图掩盖先斩后奏。”
李嵩递上茶盏:“姑娘,冯良虽是罪魁,但后线供应若不清,始终查不透。”
霍思言眸色渐沉。
“谢霁不能放,这条线若被截断,旧网便断在中间,再难逆查。”
她看向窗外,眼神淡漠。
“谢知安……该知道分寸。”
夜半,南州谢家。
谢知安独坐于偏厅,桌上文书翻阅整齐,一盏茶冷了又热,始终未动。
门外传来敲门声,谢霁披衣而入,神色疲倦。
“我想明白了。”
他将一封信缓缓放至案上。
“这是方遇传我的密令,他让我以兵部旧案为由,送粮三批至青原。”
“那时我没多想,只觉是谢家旧人传话,便照做。”
“可后来第二批粮车被劫,那批粮……根本没到北境。”
谢知安神色微动:“你没报?”
谢霁自嘲地笑了笑:“我报了,可那时兵部已是方遇的人在押舵,谁理我?”
“再之后,我便沉下心装傻,但我没想到,叶嘉言死了,这线还会翻出来。”
谢知安盯着他,语气低沉:“你若今日不交出此信,霍思言会自己查到。”
“到那时,你这点犹豫就会变成‘隐瞒旧党罪证’。”
“你知她查案有多狠。”
谢霁一哂:“我若真罪大恶极,你以为她等你来劝?”
谢知安不答,只将那封信收起。
“我会把这封信交给她。”
“你现在是证人,不是犯人。”
谢霁一愣:“你是说……她会放我?”
谢知安道:“她是个懂用人的人,但你必须保证,从今往后不能再替任何人背锅。”
谢霁神情复杂,片刻后才缓缓点头。
京中,谢府书房。
黎明将至,霍思言翻阅谢知安送来的密信,神情微敛。
李嵩站于案前低声问:“信上内容可信吗?”
霍思言淡淡道:“信是真,字迹也确是方遇。”
“但谢霁只交了这封信,更深一层,他还藏着。”
李嵩一惊:“那你还放过他?”
霍思言放下信纸,语气冷静:
“谢家不止他一人可能涉事。”
“我若拔这颗钉太急,其余人反而会藏得更深,但……”
她顿了顿,望向窗外:“他若再有下一封信没交,我就不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李嵩沉声道:“你这是借他立威。”
霍思言语气平稳:“也是留他一线。”
“旧党未除,若人人惧查,反而乱了,我要的是查清真相,不好树敌。”
当日午时,宗人府忽有紧急调令传至,沈芝亲送至太后手中。
太后翻看文书,面无波澜:“她竟真放了谢霁。”
沈芝低声答:“谢霁是证人,方遇密令在手,她不能不顺势。”
太后冷哼一声:“她也有软肋,只要谢知安在,她便不是彻底的利刃。”
沈芝试探性地问:“要不要趁此逼她表态?”
太后望着窗外落日:“不急。”
“她手上有的是棋,但也不是每颗棋子都能随意舍弃。”
“再等等,毕竟她越是谋得多,就越是放不得手。”
沈芝垂眸应下,退至一旁,却在心底默念:“若有一日她真舍得……那这一盘棋,就不是你主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