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王都
金法敏捏着那张边角磨毛的军报,指腹反复摩挲着“薛仁贵部暂驻辽东城,军士多带伤病”的字迹,烛火在他鎏金冠冕上跳成细碎的光斑。殿外更夫敲过二更,廊下传来甲胄轻响,却掩不住他眸中翻涌的热意——吐蕃退军,唐军主力西调,辽东防线看似只剩薛仁贵一支偏师,这不正是新罗染指高句丽旧地的良机?
“王上,夜深了。”近侍捧着狐裘上前,却被他挥手喝退。金法敏猛地起身,靴跟碾过青砖发出脆响:“薛仁贵纵是虎将,可刚经历大非川恶战,兵士疲惫、粮草未济,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他甩袖走向殿外,衣摆扫过廊柱上的新罗八龙纹彩绘,“备马,去玄鸣阁——有些事,该让暗处的人动起来了。”
玄鸣阁
深山古阁的铜门吱呀开启,潮气混着焚香扑面而来。金法敏掀开玄色帘幕,便见大长老刘祢盘腿坐在蒲团上,指尖拨弄着一串刻满新罗古符的木珠,头顶悬着的鱼油灯将他脸上的皱纹照得格外清晰:“王上深夜亲临,可是为了辽东之事?”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金法敏在竹席上落座,目光扫过暗室四壁刻着的玄鸟图腾——这是新罗秘传的“影子势力”,专司用阴诡手段搅乱敌国局势,“薛仁贵部看似强弩之末,实则驻防严密,单凭我新罗明兵怕是难讨好处。”他指尖敲了敲案上刻着“九菊一派”的密函,“该让那些躲在阴影里的人动手了——比如他们擅长的‘傀儡术’。”
刘祢手中木珠忽然停住,浑浊的眼尾泛起笑意:“王上果然深谙用兵之道。九菊一派当年在百济遗民中埋下的‘傀儡’,早已等着这一天。”他转头唤来侍立在侧的灰衣仆从,“去叫纱比儿梓——让她带‘影卫’即刻启程,记住,目标不是唐军大营,而是……”他压低声音在仆从耳边耳语几句,烛火恰好掠过金法敏勾起的唇角,映得那抹笑意格外晦涩。
纱比儿梓指尖抚过青铜面具上的菊花纹,听着刘祢转述的王命,唇角扬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暗帐内,十二名“影卫”正闭目盘坐,额间贴着绘有咒文的符纸——这是九菊一派秘传的“傀儡术”:用蛊毒控制死士,使其心智全失,唯听施术者命令,纵是刀山火海也会悍然赴死。
“长老放心,三日前已在唐军必经的饮马川埋下‘饵’。”她抬手揭开身旁的木盒,里面躺着几枚刻着唐营标记的腰牌,正是前日派细作从辽东城外盗来的,“影卫会扮成唐军伤兵,混进薛仁贵的粮草队——您说,当他们在中军帐突然暴起时,唐军会不会以为……自己人反了?”
刘祢捋着白须颔首,目光扫过影卫们腰间藏着的淬毒短刀:“记住,此行不为杀人,只为乱局。只要唐军内部生疑,王上的明兵就能趁虚而入。”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枚绘着玄鸣阁印记的令牌,“若遇变故,可凭此调动辽东境内的百济旧部——咱们新罗的野心,总得有人在暗处铺桥。”
纱比儿梓接过令牌纳入怀中,转身时,面具上的菊花纹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帐外夜风呼啸,十二道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靴底碾过的草叶上凝着晨露,却无人知道,这场藏在“傀儡”背后的阴谋,正朝着辽东城缓缓逼近——就像金法敏手中那封被烛火映得透亮的军报,看似写满“战机”,实则藏着比刀刃更冷的算计。
晨雾渐起时,鸭绿江边的芦苇荡发出沙沙轻响,某个藏在芦苇丛中的影卫忽然睁眼,额间符纸无风自动,眼底的清明渐渐被浑浊取代——傀儡术已然生效,而辽东的战事,即将在这明暗交织的算计里,掀起新的波澜。
长安·太极殿暖阁
暮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上织出斑驳光影。李治斜倚在檀木榻上,望着阶下躬身行礼的河内鲸——此人率领的倭国遣唐使队伍,已在长安滞留数月,此刻衣袍上还沾着大明宫晨露的清润。
“此次归国,可还记得朕叮嘱的农桑之法?”李治指尖敲了敲案上堆成小山的典籍,那是太学博士连夜抄录的《齐民要术》《唐律疏议》,“倭国既愿遣人学我大唐典章,便该用心研习。”
河内鲸伏身叩首,额角几乎触到冰凉的地面:“陛下天恩浩荡,我等定当将大唐文明奉若圭臬。”他抬起头时,目光扫过殿中悬着的“贞观之治”匾额,忽然膝行半步,声音里多了几分忐忑,“只是我王常念陛下赐姓之恩,却觉‘倭国’之名……”他顿了顿,偷瞄了眼侧座上垂眸拨弄茶盏的武后,“似有不妥,斗胆恳请天后陛下赐新国号,以彰天朝上国隆恩。”
殿内忽然静了片刻。武后指尖捏着茶盏的动作一顿,抬眼时眸中闪过几缕兴味——自李治风疾发作,朝堂事务多由她裁断,这般“赐国号”的殊荣,倒正合她彰显威仪的心意。她放下茶盏,起身走到河内鲸面前,广袖拂过他肩头,腕间金镶玉镯发出清响:“‘倭’者,‘委’也,昔日汉光武帝以‘柔顺’赐名,然尔等既慕大唐日月之光,不如取‘日出处之国’之意……”她忽然驻足望向窗外正悬于中天的日轮,唇角扬起淡笑,“便叫‘日本’吧——愿尔国如朝阳初升,永奉正朔。”
河内鲸猛地叩首,额头在砖上磕出闷响:“谢皇后赐名!‘日本’之名,我王必当刻于国史,世代铭记!”他身后的遣唐使们亦纷纷伏地,衣摆拖曳出沙沙声响,混着殿外铜鹤漏的滴答声,织成一片恭谨的涟漪。
东市·饯行酒肆
暮色漫过朱雀大街时,河内鲸捧着李治赏赐的鎏金酒壶,站在东市酒肆的飞檐下回望——酒肆幌子上“胡姬酒肆”四个大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隔壁绸缎庄的伙计正忙着收晾染好的蜀锦,赤金、石青、朱红的布料在暮色里晃成一片绚烂,恍若大唐盛景的缩影。
“此去海路漫漫,望君等牢记所学,莫负圣恩。”随侍的鸿胪寺官员递过一封密封的国书,上面盖着“大唐天子之玺”的朱红大印,“‘日本’国号既立,尔国与大唐便多了几分‘日月光华’的情分——望永结同好,勿生二心。”
河内鲸双手接过国书,指尖触到绢帛上凹凸的印泥纹路,忽然想起在大明宫初见武后的场景:她端坐在凤椅上,珠冠上的九翚金翟随动作轻颤,目光扫过殿中时,竟比李治的帝王威严肃杀几分。此刻掌心的国书虽轻,却似压着千钧重量——“日本”二字,是天朝上国的恩赏,亦是缚在两国间的一根丝绳,若想拽紧这根丝绳,唯有将大唐的典章、技艺、风尚,统统搬回那片海外孤岛。
黄海·遣唐使船
三日后,白江口的浪花拍打着船舷,河内鲸扶着桅杆回望,长安的城楼已缩成地平线上的一点黛色,唯有船头高悬的新旗在风中翻飞——那是武后亲赐的“日本”旗,素白底色上,一轮朱红圆日正跃出海面,恰似她那日说“日出处之国”时,眸中映着的灼灼日光。
“大人,该喝避晕汤了。”随船的医师捧着陶碗走近,碗中汤药混着海带与生姜的气息,却盖不住他语气里的感慨,“咱们倭国从此便叫‘日本’了,往后写国书,可再不用‘倭王’二字。”
河内鲸接过碗一饮而尽,舌尖泛着苦涩,却望着渐远的大唐海岸线笑了——从“倭国”到“日本”,变的何止是一个国号?是埋进骨子里的对盛唐的仰望,是千帆竞发渡海求学的决心,亦是藏在“日出处”隐喻里的野心:若能将大唐的文明尽数学去,这“日本”二字,终有一日会在海外群岛上,长出属于自己的枝桠。
夜风掀起他的衣摆,船舷刻着的“大唐赐名日本”字样在月光下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