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仙洞府那巨大、散发着清冷光辉的洞口,如同巨兽缓缓合拢的咽喉。当身后最后一丝柔和的灵光被翻滚的灰白浓雾彻底吞噬隔绝,一股沉重的、带着泥土和腐烂落叶气息的冰冷山风猛地灌入鼻腔。
我站在陡峭的山梁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背上,爷爷枯槁的身体轻得吓人,如同一捆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朽木,冰冷、僵硬。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断断续续地拂过我的后颈,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我的心弦,提醒着我他仅剩的那一线游丝般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巨大的悲痛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鬼玺碎片紧贴着心口,沉寂着。然而这沉寂并非安宁,而是一种极度压抑后的死寂,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那刺骨的冰寒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深沉内敛,像一块万载寒冰沉在胸腔深处,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无声的警告和一种…被强行压抑后的暴戾余悸。左臂的阴寒麻痹感如同毒蛇苏醒,在鬼玺沉寂后反而更加活跃,一阵阵针扎似的抽痛沿着神经蔓延,提醒着我体内埋藏的凶险并未解除,反而可能因为常天龙的威压而变得更加不稳定。
山林死寂。暮色如同粘稠的墨汁,正从四面八方迅速涌来,吞噬着天边最后一丝惨淡的灰白。光秃秃的树枝在越来越猛烈的寒风中扭曲摇晃,发出鬼哭般的呜咽。脚下的山路在暮色中变得模糊不清,嶙峋的怪石投下狰狞的阴影,如同蛰伏的怪兽。
没有回头路。常仙洞府的“平安”离开,是用爷爷燃尽生命、玉石俱焚的疯狂赌来的,代价是爷爷仅存的生机和常天龙那句冰冷的警告——“日后必有关联”。前方,是危机四伏的山林,是可能潜伏着黄家报复的归途,是爷爷急需救治却希望渺茫的叶家沟。
“爷…撑住…我们…回家…” 我咬着牙,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调整了一下背上爷爷冰冷僵硬的身体,将那条充当简易背带的粗布麻绳又勒紧了几分,粗糙的纤维深深陷入我的肩膀。我迈开沉重的脚步,每一步都踏在冰冷湿滑、布满碎石和残雪的泥泞山路上,朝着叶家沟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寒意随着暮色加深而愈发刺骨,穿透单薄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山林里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和我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声、踩碎枯枝败叶的咔嚓声在死寂中回响。鬼玺碎片在我怀中持续散发着冰冷死寂的寒意,左臂的麻痹感越来越清晰,每一次抽痛都让我眼前发黑。背上爷爷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那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的存在。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常青璃和常百川那怨毒冰冷的眼神,常天龙最后那如同预言般的警告,还有胡三姑和那些被“恩惠”的村民可能的窥伺…无数双眼睛仿佛在黑暗中睁开,死死地盯着我的后背。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运转起《玄冥录》最基础的吐纳法门。丹田处那缕微弱的暖流艰难地凝聚、游走,试图驱散刺骨的寒意和左臂的麻痹,同时分出一丝微弱的气息,小心翼翼地渡入背上爷爷枯槁的身体,护住他最后一丝心脉。效果微乎其微,却是我唯一能做的挣扎。
山路崎岖,林木越发茂密阴森。巨大的古木枝桠如同鬼爪般在头顶交错,遮蔽了本就黯淡的天光。脚下的路几乎被厚厚的腐殖质和枯叶覆盖,湿滑难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这味道…我心头猛地一紧!矿洞!黑炎教!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瞬间——
嗡!!!
沉寂的鬼玺碎片毫无征兆地在我怀中剧烈一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极度惊悸和狂暴杀意的冰冷警兆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流遍全身!左臂的阴毒如同被引爆的炸药,剧痛瞬间撕裂了所有感知!
“呃!” 我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险些带着背上的爷爷栽倒在地!
几乎就在鬼玺预警爆发的同一刹那!
咻!咻!咻!
三道漆黑的影子,如同从浓稠的暮色本身中剥离出来,又像是从腐烂的树干、嶙峋的怪石阴影里直接“流”了出来!速度快得超出了视觉的捕捉极限!没有声音,没有气息波动,只有三道撕裂空气的、带着浓烈硫磺与腐朽恶臭的阴风扑面而来!直取我的面门、咽喉和心口!
袭击!毫无征兆的致命袭击!
那三道黑影形态模糊扭曲,似人非人,似鬼非妖!它们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一团不断蠕动、散发着黑气的阴影轮廓!行动间带着一种诡异的、如同液体流动般的迅捷和滑腻感!目标明确,杀机凛冽!狠辣刁钻的角度,封死了我所有闪避的空间!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比常仙洞府中更加直接、更加凶险!对方根本不给任何反应和喘息的机会!
“尘儿…趴下!!!”
一声嘶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咆哮的怒吼,猛地在我耳边炸响!是爷爷!
就在那三道致命黑影即将洞穿我身体的电光火石之间,背上的爷爷枯槁的身体,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丝骇人的力量!他猛地挣脱了我背上简易的束缚,如同没有重量的枯叶般向前扑出!用他那残破不堪、仅剩一口气的躯体,硬生生挡在了我的身前!
“爷爷——!!!” 我目眦欲裂,绝望的嘶吼卡在喉咙里!
噗!噗!噗!
三声极其轻微、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朽木的闷响!
那三道迅捷如电、散发着硫磺恶臭的黑影,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爷爷枯槁单薄的胸膛!从他的后背透出!带出三股暗红发黑、冒着丝丝黑气的血箭!
“呃啊——!” 爷爷的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弓起!枯槁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解脱般的决绝!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瞪大,看向那三道穿透他身体的黑影,口中涌出大股大股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血!
然而,就在那三道黑影穿透爷爷身体的瞬间,异变陡生!
爷爷枯槁的身体上,那件早已被血污浸透的破旧棉袄下,一个极其复杂、用暗金色丝线绣在里衬上的古老符文——正是他之前按在枣木短剑剑锷上的那个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芒!这金芒并非煌煌正气,而是带着一种惨烈、决绝、同归于尽般的破灭气息!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油泼在积雪上!那三道穿透爷爷身体、散发着硫磺恶臭的黑影,在接触到那爆发的金芒的刹那,猛地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尖啸!它们如同暴露在正午烈阳下的污秽冰雪,瞬间剧烈地扭曲、沸腾、溃散!浓烈的黑气在金芒中疯狂蒸发,发出滋滋的响声和刺鼻的焦臭!
爷爷用自己的残躯和最后烙印在衣物上的“破界符剑意”残存之力,硬生生挡住了这致命一击,并重创了袭击者!
“爷——!” 我肝胆俱裂,发疯般扑上前,想要接住爷爷向后倒下的身体!
然而,袭击并未结束!
就在那三道黑影被金芒灼烧溃散的瞬间,更多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周围的树影、岩石、甚至空气中浮现出来!密密麻麻,不下十余道!它们形态各异,有的扭曲如蛇,有的臃肿如瘤,有的尖锐如刺,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浓烈的硫磺腐朽气息和冰冷的杀意!行动迅捷诡异,如同滑腻的阴影,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目标依旧是我!
常家反悔了?!还是…黑炎教?!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火山在我胸中爆发!鬼玺碎片在我怀中感受到了这滔天的杀意和爷爷鲜血的气息,瞬间被彻底激怒!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毁灭一切的森严意志轰然爆发!不再仅仅是警示,而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彻底唤醒!
“滚开——!!!”
我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发出咆哮!面对四面八方袭来的诡异黑影,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和鬼玺爆发的狂暴力量瞬间支配了身体!
我猛地咬破舌尖,剧痛混合着滚烫的心头血喷涌而出!双手不顾一切地结出一个极其复杂、带着惨烈气息的印诀——那是《玄冥录》中记载的、以自身精血为引、沟通幽冥、引动阴煞之力的禁忌法门“玄阴引煞印”!爷爷曾严厉告诫,此印凶险异常,极易反噬,非生死关头绝不可用!
但此刻,已无退路!
随着印诀完成,丹田内那缕微弱的暖流道炁瞬间被狂暴的鬼玺阴气吞噬!一股冰冷刺骨、带着九幽寒狱气息的磅礴阴煞之力,以我为中心轰然爆发!
轰——!!!
无形的阴煞冲击波如同黑色的潮汐,以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所过之处,地面凝结出厚厚的黑色冰霜!空气发出刺耳的冻结声!那些扑来的诡异黑影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玄冰之墙!
“吱——!!!”
凄厉到扭曲的惨嚎瞬间响彻山林!
首当其冲的几道黑影瞬间被冻结、撕裂,化为漫天飞散的黑色冰晶!稍远一些的也被这股狂暴的阴煞之力冲击得七零八落,形态溃散,黑气翻滚,发出痛苦的嘶鸣!它们那迅捷滑腻的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缓!
然而,这禁忌之法的代价也瞬间显现!左臂的阴毒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焰,轰然爆发!剧痛如同万把钢针同时刺入骨髓,瞬间冲垮了我的意志!眼前一片血红,天旋地转!喉咙里涌上大股腥甜,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
就在我倒地的瞬间,一道最为凝练、散发着最强硫磺恶臭的黑影,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从一株巨大古木的阴影中闪电般射出!它避开了阴煞冲击波最猛烈的正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刺我的后心!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死亡的阴影再次降临!我已无力反抗!
“孽障!休伤吾孙——!!!”
一声如同杜鹃啼血、蕴含着无尽悲愤与最后生命之火的嘶吼,猛地在我身后响起!
是爷爷!
他竟然还没倒下!他枯槁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榨取出最后一点力量,如同回光返照的狂狮,猛地扑到了我的身后!用他那早已被洞穿、鲜血淋漓的残破胸膛,再次迎向了那道致命的黑影!
噗嗤!
那道凝练的黑影,如同烧红的铁钎,再次狠狠刺入了爷爷的胸膛!位置,几乎与之前那三道伤口重叠!
“呃…” 爷爷的身体剧烈地一颤,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和最后燃烧的守护意志。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刺入他身体的黑影,沾满鲜血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黑血。
但就在那黑影刺入他身体的瞬间,爷爷枯槁的右手猛地抬起!那只手沾满了自己和他人的血污,却异常稳定!食指中指并拢如剑,蘸着从自己胸口涌出的、混合着黑气的暗红血液,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虚空中画下了一道极其复杂、扭曲、散发着不祥与破灭气息的暗红色符文——血煞破邪符!
“以…吾血…为引…破…邪…诛…魔…敕!!!”
爷爷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和灵魂之力,发出了最后的敕令!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撕裂黑暗的决绝!
嗡——!
那道用他心头精血绘制的暗红血符,瞬间燃烧起来!爆发出刺目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血光!血光瞬间缠绕上那道刺入他身体的黑影!
“嗷——!!!”
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惨嚎从那黑影中爆发出来!它如同被投入了熔岩地狱,瞬间剧烈地扭曲、收缩、燃烧!浓烈的黑气和刺鼻的硫磺焦臭味疯狂弥漫!
血光与黑影疯狂地互相侵蚀、湮灭!最终,在一声如同气泡破裂的轻微爆响中,那道凝练的黑影连同爷爷胸口那致命的伤口处,一同化为了一小团迅速消散的、带着火星的黑烟和焦臭的灰烬!
爷爷的身体,如同被彻底抽走了所有支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那双燃烧到最后一刻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合上了。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解脱般的、极其微弱的弧度。
“爷——!!!!”
我发出了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绝望悲嚎!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眼前彻底被血色和黑暗覆盖!
而周围那些被鬼玺阴煞冲击波震散、暂时僵滞的剩余黑影,似乎被同伴的彻底湮灭和我的悲嚎所刺激,再次蠢蠢欲动,扭曲着、蠕动着,带着更加浓烈的硫磺恶臭和冰冷杀意,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缓缓围拢上来…死亡的阴影,并未随着爷爷的倒下而消散,反而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这片被暮色笼罩的、血腥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