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书小儿子闹闹出生第六天,常久山又上门了,这次直接了当地说:“王大人,龙州百姓大逃离,开始闹民乱,急需粮食。求您了,快点给筹粮吧。”
王尚书道:“常先生,本官有些看不懂你,你也算是个聪明人,还有些奸诈狡猾,不是什么忠良之辈。之前梁王得宠,你跟着他死心塌地就罢了,如今他被皇帝厌弃,遣到龙州封地,前途未明,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忠心?他一个亲王,向皇帝求助都没成事,你一个幕僚,到处张罗,为了什么呀?”
常久山叹气:“下官的出身太差,父亲是一个普通商贾,生母是商贾家的贱妾,生来不能考科举,又不能继家业。要是有高枝,谁不愿意攀呢?只是下官这样的人,谁都瞧不上。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下官也知道自己人品不佳,自私狡诈,又没什么本钱,只能找梁王这样唯利是图的皇子依靠了。一来他曾对下官有恩,把下官从低潮中救起。二来他信任下官,给了下官身份和底气,比下官单打独斗强远了。三来,梁王愚蠢,在他身边能找不少钱,再干上几年,看看情况。下官这辈子是完蛋了,不过,有梁王帮忙,下官跟常家脱离关系,好歹是脱离了商籍。家里有两个儿子,读书读得不错,以后或许会借东风而上呢。”
王尚书听了叹气,这个世道呀,说不清道不明的,谁都不容易,谁都不甘心。想说服常久山脱离梁王,怕是不大好办,他要给两个儿子打算,目前靠着梁王比较妥当。想到这里,王尚书道:“王元娘是本官认的干妹妹,她不在都城,不知道去哪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都城。她不回来,本官手里没有那么多粮食。看到龙州百姓可怜的份上,能挤出来两万担,就按你出的价格交易。你看在哪里方便,一手钱一手货。你要是觉得少,就算了,你随便折腾,本官也不惧你。”
常久山脑子飞转,决定先把这两万担粮食弄到手,然后再跟姓王的讲条件。凡事有一就有二,你越是给粮,说明你心虚,怕出事。不然,这么大利益,谁肯轻易牺牲?自己找人盯着青衣君祠和王尚书家,就不信那个王元娘永远不出现了,只要逮着她,还能榨出不少油水来。她要不从,押到皇帝面前,就不信皇帝对这个前儿媳妇没有一点印象,一顿严刑拷打下来,有几个人能顶得住不交待?
常久山想好了道:“好,就依王大人。交易地点设在梁王府吧,多事之秋,那里绝对安全,在别的地方,下官不放心。粮食到手后,下官会写信给梁王,下一步听他安排。”说完,拱一拱手,笑着告辞了。
王尚书在家里发愁,原想着把常久山约出城去,王一和他们好下手。可是常久山老奸巨猾不上当,现在上了二架梁,上不去下不来的,难道以去年的低价真给常久山两万担粮食,那不是赔很多钱?他愁容满面,骑了马去青衣君祠看家人。长孙夫人看儿子面色不好,还以为是累的,一个劲叫他好好休息。
王雪看她父亲脸色不好,知道可能有事,给父亲使了个眼色。王尚书出来,到了王雪暂住的院子,十月底了,小院里的香草已经枯黄,只是香味越发浓郁。王尚书知道王雪聪明,他这满腹心事也是憋不住了,把常久山的事说了。
王雪眉头紧皱:“姑姑的事小雪早猜到了,只是大人们不说,也是为了我们好,小雪不敢问。姑姑的行踪让常久山知道了,这不是好事,必要除掉这人。生活中好人不多,坏人也不多,可是小人最多,他们不能给你成事,却绝对能坏你的事。”
王尚书点点头:“吾女聪慧,阿父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你姑姑不知去哪里了,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阿父身边也没人手,之前的那几个得力的侍卫给你大哥二哥带去了,他们在鲁东当官,没几个自己人,家里不放心。小北山的王一和他们这几日就住在青衣君祠,伺机准备干掉常久山主仆,以绝后患。”
王雪道:“一和叔叔他们到了十来天了,还没有下手,是不是找不到机会?”
王尚书再度点头:“王一和他们原是过世邓太后的暗卫,被阿父收拢。皇帝和吴王对这些人有可能认识,还有邓家,不想让他们知道,横生枝节也麻烦。所以,王一和他们身手虽不错,可是不适合进城。阿父许给常久山两万担粮食的交易,想把他引出城来,让一和他们下手。常久山老奸巨滑的,不肯出城,有些不好对付。”
王雪问:“阿父,现在情况很紧急了吗?”
王尚书点头,能不急吗?都城大旱还没有缓解,妻子又在坐月子。常久山步步紧逼。
王雪犹豫良久才开口:“阿父,一和叔叔他们投入您名下好几年了,经管小北山,年年都要买卖东西,跟很多人打过交道,有不少人知道,只要一查就知道是您手下的人。他们万一让人认出来,你肯定会受牵连。再说,一和叔叔他们不当暗卫多年,年龄也上来了,他们成家立业有了牵挂。家里的孩子还小,再去做刺杀这种事,不是很妥当。”
王尚书皱眉:“小雪说得有道理,这不是手边没合适的人嘛。今年全国范围内大旱,西北尤其严重,许多灾民陆续往都城拥来,各地官府都在拦截,纷争不断。都城现在各城门加强防范,没有身份文牒的不许随便入城,进城的人必须登记来做什么,在哪里过夜,什么时间离开。来投亲的由主家出面写保证书,办事或做生意的,得由坊正亲自查询监管,每日点名写记录。”
王雪道:“阿父勿忧,倒是有个人能办这事,出了事也不会连累到咱家。小姑出嫁时跟小雪说,有了难处去找张思星办,那人深不可测,神通广大。女儿知道张氏药交行的地址,反正他一直要还阿父当年的恩情,咱们这次让他办,事后两不相欠。”
王尚书想了良久才道:“说起来,算不上大恩,难为他一直想着。当初国师要害你大哥和你,阿父杀灭国师一家也是为了你们,并不是想帮惨死的张星报仇。阿父放灵风道童一马,有两个原因。一来是因为他肯协助阿父指证国师的罪行,将功抵过。二来是因为他良心未泯,手上没有什么血案。”
王雪道:“正好,他总以报恩的借口给女儿送这送那的,女儿心里厌烦又害怕。特别是韦氏失踪案之后,女儿觉得咱们不应该跟这样的人走太近。他不是说要报恩吗,就让他出面解决了常久山一伙,以后就不欠您了,咱们安心,他也可以松快地过自己的日子。”
王尚书沉重地点头:“事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吧。你告诉阿父,怎么联系到他?”
王雪沉吟一下:“阿父,这件事您不要出面,您现在是朝廷的三品大员,又是王氏的核心成员,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还是避讳些,别教皇帝和吴王产生疑心。张思星跟小姑说,小雪长得像他妹妹张星,有几分兄妹的情谊。不如女儿亲自去找,这种大事,书面说不清楚,还容易落下证据,不如面见一下说清楚。”
王尚书想了半天才道:“你小心些,交待完了赶紧回家。”王雪点点头。
第二天下午,王雪就去了张氏药交行,在居德坊的偏僻角落,是一个大宅子,正中开门,进门有三十步的小路,就是一个大客厅,接待客户。倒座房一楼是抓药的柜台,二楼是伙计和护卫们的住处。左边有一条回廊直通后院,回廊两侧护栏全是座位形制的。大厅后面是账房、精料库,中院里都是一排排的仓库,留了侧门,方便货物进出。整个院子里弥漫着复杂的药味。后院是宿舍、厨房、浴房,有后门,方便人进出。因为旱灾的原因,药行的生意很好。络绎不绝的小车进进出出,有的是进货,有的是送货,药行的伙计忙得不亦乐乎。
王雪有些不自在的跟大门边负责接待的伙计问:“这位师傅,你好,小女姓王,请问,掌柜的在吗?”
那伙计上下打量了王雪,忽然恍然大悟:“您可是礼部王尚书家的大小姐?掌柜的在呢,小人这就给您叫去。要不,您先进来到大厅略等一下。”
王雪眯起眼:“师傅,您认识小女?可小女好像没见过您。”
那伙计微微一笑:“掌柜的交待过,礼部王尚书曾经对东家有恩,东家说了,王家人是本行的贵客,当然打听过王家成员的年龄和外貌特征,心里都有数。”
王雪呼出一口闲气,既来之则安之,来求人帮助,还想那么多有啥用呢。张掌柜真如小姑说的,面色淡黑,沉默寡言,眼睛有神,一看就是个有内秀的人。他见了王家小姐,上下打量一番,见小姑娘十六七岁,中等身高,身材匀称,最惹眼是有一头好头发,浓密黑亮,梳着少女常梳的小髻,戴了两朵珠花。圆圆的小脸白白净净的,还略带点婴儿肥,五官说不上非常漂亮,不过算是娇俏可人。
张掌柜笑笑,请上座,命令伙计上好茶,拿几盘糕点来招待贵客。王雪觉得不自在,干脆单刀直入:“王家遇到难事,大灾之年遭人敲诈,需要张东家帮扶。阿父交待,这次之后,互不相欠。”
张掌柜皱眉:“王大人可是礼部尚书,地位财力俱佳,他都不能解决的事,我们东家也未必能解决。”.
王雪心里一沉,这是没答应,看来要白来一趟了。这种事,人家不答应自己也不能强求。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掌柜只要帮忙把话带到,小女就感激不尽。张东家有心相帮,尽快回信。如果不能办就算了,总不能强人所难。王家保证,无论能不能办,今日过后,人情已尽,请不要再送什么东西,受之有愧。”
张掌柜也回了一礼:“好,东家人在洛阳,小人即刻传信,要想回信,需要三日。三日后,小姐再来,定有答复。”王雪笑笑,点头告辞。
张掌柜叫住她:“王小姐,您来药行一趟,空手而归不好,有心之人会好奇您因何而来。想来曲夫人生产之后需要调养,您给母亲买些产后用的药,再买些给环境消毒的药吧。”
王雪听了有理,这就是做事严谨的人,自己还是太缺乏经验了。王雪前脚出了张氏药交行,身后就有人跟着。王雪心事重重,侧身骑着马慢慢地走,也没回家,家里这会儿没人了,全都在青衣君祠看弟弟呢,还是直接去那里,也没注意身后有人。
跟踪的那人是谁?是十四皇子的的舅家表哥阎为本,这人在都城四十里外的鸡鸣山下办有一个马场,还与十四皇子合伙在都城的靖恭坊内办有一个马球场。过段时间就来张氏药交所买一批药草,消毒环境,预防疫情。十四皇子算计王雪的亲事失败,心里十分懊恼,找他外公和舅父和表兄弟们说了这事,一心要把王雪算计到自家势力范围之内。阎为本有些心动,他也听说王尚书家现在大富,两位公子也出息,要是能跟他们家联姻,可是一桩好亲事。
阎为本今年二十九岁,他的妻子是京兆冷氏的贵女,三年前难产死了。他舍不下岳父家的助力,装了三年深情,还没有续弦。不过,家里侍妾有四位,各有特色。目前有一个嫡女六岁,两个庶子分别是四岁和三岁左右。要搁以前,他可看不上王家,王家今非昔比,实惠得很。尤其是今年都城大旱,传言王尚书手里有不少粮食和大批物资,阎家正需要这批物资呢。两家门第不对等,到时候要求王家多出嫁妆,估计他们也能答应。
常久山上门来催,却没见到人,门房告知,夫人去城外坐月子,王大人看夫人孩子去了。常久山气急,王尚书日日要上朝,还能不回来吗?就等着他,不见到他誓不罢休。却不知,王尚书有意避开他,根本没住在自己家,而是悄悄去了曲夫人陪嫁的那个小宅子。
常久山守在王尚书下朝的必经之路,拦住了他的马,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看他的脸。王尚书皱眉叹气:“常先生你太着急了,那么大批粮食,又没在手边,不得调集嘛。再过几日,调集齐了,再通知你,你钱备好了就行。”
常久山冷冷地开口:“能不急吗,等着救命呢。十日之内,下官要见到粮食。不然,咱们鱼死网破,下官无所谓,上边有梁王殿下顶着,旁边有郑家帮衬,有什么话能直达皇帝。你要是不信,咱们走着瞧。”说完,主仆三人翻身上马,回梁王府了。
这日是约好的日期,王雪忐忑不安地来了,站药交行的门口有些犹豫的搓手。门房看王小姐来访,赶紧往里让,嘴里客气:“贵客登门,快前进,掌柜早候着您呢。”
王雪到了大厅门口,张掌柜迎出来拱手笑笑:“王小姐,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你请随小人去后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