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久山喝了一盏茶,又问那娘子道:“本官刚才逛了一圈,看到西边墙角有个小院子,门闭着,可是往那里一过,就闻见异香特别馥郁,是什么所在呀?”
奉茶娘子道:“回大人,那是娇香院,里面种了许多香草。这些日子,礼部尚书大人家的大小姐借住在那里,她喜爱清静,所以没有开放。”
常久山又问奉茶娘子一些问题,自己心中得出结论,王善一找不到了,就得去找王尚书,跟他要粮。王尚书这人他不了解,想着不过是一个文官,应该没什么大魄力。再说了,他妹妹诈死逃离梁王府,往小里说是瞒天过海逃命,往大处说就是欺君之罪诈死。
王尚书经管青衣君祠,他又认了王元娘为干妹妹,肯定知道诈死内情,也算是同犯。这种事说出去,可是灭门的重罪,以此为由,要点粮食和果子、药品,他敢不给吗?
常久山来的不是时候,王尚书的夫人曲氏临产在即,府里上下都十分焦躁,不想见这人。可是这个人死赖着不走,甚至还在王家大门口扯着脖子出口威胁:“王大人,下官可是梁王殿下的幕僚,对前梁王妃熟识得很。你们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下官。您要是不见下官,下官可要去找御史聊一聊欺君之罪了。”
王尚书听了心惊,知道走漏风声,不见不行,只好请进来喝茶聊一聊条件。偏偏曲夫人肚子太大,坐卧不安,让侍女扶着在院子里散步。听着前面有人叫嚷,说什么欺君之罪,心里十分疑惑。她看着丈夫诚惶诚恐地让进来一个人,这个人她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来是哪一个。丈夫把那人让进前厅,让人上好茶。曲夫人不放心,躲进后厅,隔着薄墙听窗户根。
王尚书单刀直入:“常先生,你我素无往来,你冒然上本官的家门,所为何事?”
常久山道:“天灾来临,龙州大旱,情况比都城严重得多。梁王数次上书,请求朝廷支援,朝廷开始一直不回复,上月只下旨说免除三年赋税,让龙州自谋生路。龙州本来底子薄,有什么法子呢?殿下派下官出来想办法,下官问过江南李家,李家筹到的粮食和大部分物资给了宫里的贤妃娘娘。也问过南海何氏,说今年收到的粮食给了王氏一族。最后问过蜀地吴氏,他们说有个叫王元娘的女掌柜,用水果、黄糖、牛羊之类的把粮食和井盐换走了。”
王尚书皱眉:“常先生,您与本官说这些,本官也无可奈何啊。贤妃娘娘咱惹不起,王元娘咱不熟识,王氏族人举族搬迁,粮食是为了自己吃,剩余一些给匠人们结算工钱。”
常久山阴恻恻地道:“贤妃娘娘那里,您确实惹不起,下官也不敢想。王氏族人手里的粮下官替梁王要一半,他们可以暂时不迁移,等天灾过后恢复元气再说。至于王元娘嘛,她手里的粮食与物资,下官全要。”
王尚书都气笑了:“常先生,你口气不小。张口要粮,凭什么呢?你想付出什么代价?”
常久山道:“王大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王元娘是哪一个,别人不认得,却瞒不过下官。前梁王妃王善一是大人的亲妹妹,她养了一条土狗,好像叫豆豆,两个月前豆豆死了,她去安葬豆豆,与在下碰了个对面。她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但她左手背上有一颗火焰状的黑色胎记,下官亲眼所见。”
王尚书皱眉:“无稽之谈,下官的妹妹被烧死在梁王后院,全都城都知道。皇帝加封青衣君,赐青衣山小高地建祠,此事就已定论。常先生说的不过一家之言,不足以采信。谁能证明死狗是妹妹所养的豆豆?天下之大,莫说是狗,就是人,有相像的也不奇怪。妹妹手背上有没有胎记,本官都不清楚,你一个外男,从何得知?说不定是从以前梁王家或王院长家下人嘴里买的消息,也说不定是你编造,用来讹诈本官。”
常久山也气笑了:“王大人巧舌如簧,下官说不过您。不过您可别忘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梁王与另妹夫妻一场,他能说出前梁王妃的身体特征,也不奇怪。梁王是皇子,皇帝是他亲爹,他的话会有人相信的。本官来前已着人飞马去报梁王殿下得知,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要是能抓捕王元娘,一定能认出她是谁,到时候要是皇帝震怒,王氏族人就不必搬了。”
王尚书手心出汗,背后麻痒,大意了。早先妹妹同他说过此事,他不想杀人,两个多月了,还没想好怎么办呢。现在好了,这人真上门了,怎么办?
王尚书运了几口气:“常先生,这种事说不清楚,下官不信,你倒是把那女子寻来,与本官当面对上一对。天下相像之人有不少,不过偶然现象,什么手上有胎记,我妹妹有没有胎记,问阿母才对,你算个什么东西,胡说八道而已。又说什么亲手埋狗,就算那狗是豆豆,主人早没了,流落他方被别人收养了。”
常久山冷笑:“告辞,本官这就去找跟梁王相熟的御史,把此事上奏。下官是没有证据,就让官府去查一下王元娘,不交待就动刑。”
王尚书道:“算了,本官也不欲与你纠缠这些事。你既然是代表梁王来买粮,梁王肯定给了金帛,你想要粮食,本官可以想办法筹集一批,价格走时价。你要多少,说个数吧。”
常久山得意一笑:“今年都城大旱,全国范围内有好几处也有旱灾,粮价实在比往年高了五六倍。下官手里有一笔钱不假,要是按时价,恐怕只能买两万担。您还是按去年的价格卖给下官吧,要十万担,下官替梁王殿下和龙州的百姓谢谢您了。”
曲夫人听到这里,怒不可遏,遏不能止,她大致听懂两件事,一是王善一没死,化名王元娘在都城活动,让人认出来了,这是要害死全家呀。二是丈夫手里有粮,大旱之时粮价飞涨,要是现在出手,能发一笔横财。而这个姓常的男人是梁王的幕僚,他以王善一诈死是欺君之罪为要挟,要以旧价买十万担粮。夺人财路胜过杀人父母,她怎么能容忍呢。
她拎起裙角,快步走向前厅,身后的侍女连声叫喊,她充耳不闻。走到前厅,迈步进去,满面怒容。王尚书看了微微一愣,夫人这是怎么了?曲夫人指着常久山:“你是何人,上门来胡说八道,都说是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你今日拿不出证据,这件事没完,本夫人定要告你个上门造谣讹诈。”
曲夫人这一番话,王尚书与常久山两人听了都觉得头痛,有些事,就怕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王尚书皱眉:“夫人,你都快要临盆,不在后院歇息,跑到前厅来干什么?麦穗,快扶你家夫人回去,别四处乱走。”
曲夫人这人特别固执,扭头面对丈夫:“大人,你什么事都瞒着妾,妾就是死也是个糊涂鬼呢。不是无意中听到你们谈话,还不知你那个干妹妹身份有异呢。她是谁?真的是前梁王妃王善一?”
王尚书道:“胡说八道,怎么可能?妹妹早在梁王后院遇难了,都城人尽皆知。她又不是神仙,也没有绝世武功,怎么可能从戒备森严的梁王府出逃,又怎么能从那场大火中脱身?她要那么大本事,梁王还敢如此待她?”
曲夫人对常久山道:“这位先生,你听到了吧?我家大人说得有道理,你若有证据,就去找御史或者梁王,告到皇帝面前。本夫人告诉你,就是说到皇帝面前,也是这话。梁王虽然厉害,咱家老亲家吴王殿下也不是吃素的,由不得别人这么欺负他罩着的人。”
常久山听了也是头痛,他脑子飞速流转,怎么证明梁王妃诈死?说她养了一条叫豆豆的土狗,她亲自去显阳观后面葬狗。死狗不会说话,又没有当场拿下那女人,当时的情形只有自己主仆是目击者,还有谁能证明呢?
说那女人手上有个火焰形的黑色胎记?现在也找不到王元娘,去哪验证?一切白扯。指望梁王那个不靠谱的,与前梁王妃夫妻三年多,倒有两年把王妃关在后院,看也不看。时隔多年,人的外貌和气质多多少少都会有变化,能不能认出前王妃都是个事,还能说出她身体上有什么特征?就算是说出来,只能证明那女人与梁王有染,不能证明女人的身份。王家人不承认那女人是他们家女儿,又能如何?
常久山敢上门讹诈,赌得是王尚书的人性。皇家人都多疑,虽然没有证据,皇帝和梁王未必不会起疑心,君王起疑,会对王家人前程不好。王尚书是当大哥的,万一心痛妹妹,怕把她推到刀锋浪尖上,或许会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自己也不是白要,不过价格上差一些,王尚书也能接受。这中间的差价,他就可以吃个回扣,等渡过危机,再做打算。
王尚书让麦穗和石榴把夫人搀扶下去,曲夫人还回头命令他不许答应姓常的任何条件。王尚书点头应承:“请夫人放心,本官决不妥协。”曲夫人此时觉得腹中一阵搅痛,不由呻吟一声,让麦穗扶她回屋。让石榴去请女医和稳婆来瞧。
王尚书把手一摊:“常先生,不好意思,本官的夫人快生产了,今日就不议事了。你再问问别家吧,本官爱莫能助,怕耽误你的事。”
常久山知道今天这事没戏了,就把手一拱:“王大人,夫人的事重要,下官先回去,过几日再登门拜访。这几日王大人再考虑考虑,希望下次见面时一切顺利。”
女医和稳婆给曲夫人检查一下,得出结论:夫人一切还好,就是这几日要生产,早做准备。腹痛可能是一时激动,也可能腹中的孩子调皮,踢了母亲一脚。
王尚书当时就命伺候夫人的麦穗、石榴,还有两个妈妈,寻下的一个奶娘,一个女医,还有两个稳婆,统统送到青衣君祠,准备让夫人在那里生产。那里相对安静,井水也好,对产妇有益,坐月子也安心。
长孙夫人听说儿媳临产,也安排了自己身边的两个妈妈去青衣君祠照顾。她自己准备这一两日安排了家里的事,也亲自去照看儿媳坐月子。
王尚书信鸽给小北山传信,让王一和他们做足准备,带着兵器和暗器,火速到都城外青衣君祠集合,找个机会把常久山主仆干掉。
常久山回去后,心里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自己带的人手不足,怕王尚书突然翻脸。他说写信告诉梁王其实是一句虚言,他心眼极多,既然想从王尚书这里吃回扣,又怎么会告诉梁王关于王家的把柄。他很了解梁王那人,极卑鄙的,要真是告诉他,他就不是想吃回扣那么简单。他会想办法用这个把柄把王家榨干,然后通过皇帝的手除掉王氏一族。甚至跟王家有关的人,他也是想一并除掉的。
常久山这段时间也找人调查了一下王尚书,知道他也不是那么好惹,要是梁王跟他对上,结局不好说。很有可能两败俱伤,他们伤了无所谓,就怕城门失火,有可能殃及他这条池鱼。可是,现在他又开始忐忑了,王尚书会怎么做,十万担粮食呢,可不是小数目,他怎么会甘心。做到三品大员,礼部尚书,肯定有自己暗处的势力,他会不会杀人灭口?
王尚书让自己的两个近随打探常久山的消息,很快就知道他的下脚之处。常久山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住梁王府的行踪,一来他四处找粮,等人家回音呢,隐藏行踪,人家怎么联系他呢?二来,梁王府是亲王府,住里面挺安全的,府里有梁王留的暗卫,周围有朝廷派的人巡逻,谁吃饱了来皇子府找事呢。
王尚书想了几日,有些发愁,王一和他们不便进城,他们是前太后的人,都城里有皇帝和几个皇子公主的势力,这些人中或许有人会认出他们来。还有邓家,知道他们的下落,还不知道什么态度,横生枝节总是麻烦的。
常久山非常狡猾,轻易不肯离开梁王府,多事之秋,估计也不会轻易离开都城。王尚书想过给常久山一笔钱,让他脱离开梁王,不管闲事。可是今年他手头实在是紧,拿不出来太多钱,怕不能打动那个狡猾的男人。
这两年赚得不少,花得也不少,两个儿子在青州开发潜秀山,大多数借给儿子了。今年王氏全族搬迁,买福寿山花了不少钱,现在还在建设,跟个无底洞似的。
王尚书囤了那么多粮食,也用了不少钱呢,还跟袁表妹借了一大笔钱也贴进去了。偏天时不好,百业不兴,青衣君的花草都便宜处理了,没赚到钱。
小北山的果子也都让妹妹换了粮食,不知囤在哪里,妹妹现在去了哪里,他也不清楚。这几天,他焦头烂额,鬓边都生出了白发。
没过几日,曲夫人在阵痛了一天一夜之后,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王尚书四十多岁又得幼子,心里得意,给孩子取名王震。小儿子能吃能拉,身体倍棒,就是爱哭,哭声还大。王雪嫌弃这个弟弟太爱哭,闹得她心神不宁,给弟弟取了乳名,闹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