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军总司令部地下室。这里远离地面的喧嚣,厚重的混凝土墙壁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只有通风管道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陈旧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一间特意改造的、墙壁加装了隔音棉的审讯室内,灯光惨白刺眼。
被俘的日本杀手大岛三郎被牢牢地绑在一张特制的铁椅子上,手腕脚踝都用浸了水的牛皮绳死死捆住,越挣扎勒得越紧。他的军装破烂,沾满泥污和干涸的血迹,小腿上被于学忠击穿的伤口虽然经过了军医陈思齐的初步包扎,但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还是让他脸色灰败。然而,他的眼神依旧凶狠桀骜,如同受伤的野兽,紧咬着牙关,对审讯人员用日语发出的厉声喝问报以沉默和充满仇恨的瞪视。汗水混合着血污从他额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姓名!所属机关!任务目的!同伙藏匿地点!说!”精通日语的审讯官声音已经嘶哑,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嗡嗡作响。
大岛三郎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把头扭向一边,露出脖颈上那个狰狞的五步蛇刺青。
审讯陷入了僵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于学忠在李振唐和王勇的陪同下,透过墙壁上单向玻璃观察着里面的情形,脸色阴沉如水。他知道,对付这种受过严格训练、悍不畏死的日本特工,常规的刑讯逼供收效甚微,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司令,”军医陈思齐不知何时来到了于学忠身后,他提着一个看起来像西洋医药箱的黑色皮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医者的冷静,“常规方法恐怕撬不开这种‘硬核桃’。卑职在德国留学时,接触过一些…特殊的审讯辅助手段。或许…可以试试?”
于学忠锐利的目光转向陈思齐:“什么手段?有把握吗?不能把人弄死,我要活口,要口供!”
“是一种混合药剂,”陈思齐打开皮匣,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玻璃药瓶、注射器和一些奇特的、连着电极的金属贴片,“主要成分是东莨菪碱衍生物,配合小剂量致幻剂和吐真剂。注射后,会极大削弱人的意志力,产生强烈的倾诉欲,同时伴有定向障碍和幻觉。配合特定的灯光刺激和引导性提问,有很大几率让他说出潜意识里隐藏的信息。副作用是…事后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精神萎靡和记忆混乱。但性命无虞。”
于学忠盯着陈思齐的眼睛,沉默了几秒钟。这位留洋归来的军医,医术精湛,更有着超越常人的见识和胆魄。“需要多久生效?”
“注射后大约十分钟进入状态,药效可持续一小时左右。”陈思齐答道。
“好!”于学忠果断下令,“按你的方案办!振唐,你配合陈医官。王勇,带人在外面警戒,任何人不准靠近这间地下室!”
“是!”李振唐和王勇肃然应命。
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陈思齐提着药箱,在李振唐的陪同下走了进去。审讯官退到一旁。陈思齐示意李振唐按住大岛三郎的头,不顾对方疯狂的挣扎和咒骂,动作精准而迅速地在他颈侧静脉注射了一管淡黄色的药液。
“八嘎!你们给我注射了什么?!混蛋!帝国不会放过你们的!”大岛三郎惊恐地嘶吼着,身体剧烈扭动,铁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陈思齐面无表情,对咒骂充耳不闻。他示意将审讯室的主灯关闭,只留下角落里一盏发出诡异幽蓝色光芒的特制石英灯。惨淡的蓝光笼罩了整个房间,将所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墙壁上,如同鬼魅。陈思齐又拿出两个连着细导线的金属贴片,粘在大岛三郎两侧的太阳穴上。导线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发出轻微蜂鸣声的小型仪器。
时间仿佛凝固了。惨蓝的光线下,大岛三郎的挣扎逐渐变得无力,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开始变得迷茫、涣散,瞳孔时而放大时而收缩,直勾勾地盯着头顶那盏幽蓝的灯,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身体开始无意识地轻微抽搐,嘴唇蠕动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陈思齐对李振唐使了个眼色。李振唐会意,走到大岛三郎面前,用低沉、平缓、带着奇异韵律的日语开始发问,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催眠的力量:
“大岛三郎…你的家乡…在哪里?”
“…横…横滨…港…港口…”大岛含糊地回应,眼神空洞。
“你属于…哪个机关?”
“…天…天皇陛下…万岁…樱…樱机关…”这个名称似乎触动了某种禁忌,大岛的脸上掠过一丝挣扎的痛苦。
“樱机关…在奉天…的最高负责人…是谁?”
“…河…河本…大作…阁下…”这个名字如同梦呓般吐出。
“‘五步蛇计划’…是什么?”
听到“五步蛇”三个字,大岛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景象:“蛇…毒蛇…咬人…清除…名单…执行…甲上…于学忠…必须死…雷霆…一击…”他语无伦次,声音时高时低。
“奉天城…你们的行动组…藏在哪里?”李振唐步步紧逼。
“…南…南市…百乐门…后院…暗门…红玉…接头…”大岛的眼神更加涣散,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疤爷…阎王张…是谁?”
“…疤爷…刘…刘大疤瘌…城北…骡马市…把头…阎王张…张阎…快活林…赌档…债主…”
“你们…在东北军内部…还策反了谁?名单上…周守业…怎么回事?”
“…周…军需官…赌鬼…欠债…被…被阎王张…拿住了…正在…下套…‘樱花之蚀’…腐蚀他…让他…偷文件…下毒…或者…制造意外…干掉…于学忠…”大岛断断续续地说着,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邀功的表情,“很快…他就…是…我们的…狗了…”
“除了周守业,还有谁被你们盯上或者收买了?说名字!”
“…没…没有…周…是…重点…别的…钉子…还没…找到…或者…级别…不够…”大岛的意识似乎开始陷入更深的混乱,开始胡言乱语,“…樱花…开了…好美…血…红色的樱花…天皇陛下…板载…”
李振唐看向单向玻璃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玻璃后的于学忠,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大岛的口供,与那份密写名单和之前的线索完全吻合,清晰地勾勒出“樱机关”和“五步蛇”在奉天的行动网络:河本大作幕后操控,“樱机关”特遣队执行,本地黑恶势力“疤爷”刘大疤瘌、“阎王张”张阎提供爪牙和渗透渠道,而百乐门的妓女“红玉”则是关键联络点。周守业,这个被赌债压垮的军需官,果然成了毒蛇撬开东北军大门的首选目标!
“够了。”于学忠冰冷的声音通过通话器传到审讯室。陈思齐立刻切断仪器电源,取下贴片,并给大岛注射了一针镇静剂。大岛三郎的头猛地垂了下去,陷入深度昏迷,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于学忠推门而入,审讯室内惨蓝的灯光让他冷峻的面容更添几分肃杀。他走到瘫软的大岛面前,目光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把他单独关押,严加看守。让陈医官确保他活着,清醒后立刻报告。”他的目光转向李振唐,“振唐,立刻调集最可靠的人手,兵分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