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悬空,将天穹城巍峨的轮廓涂抹上一层不祥的暗红。涵婓独自立在千疮百孔的东城墙上,指尖抚过冰冷粗糙的墙砖。砖石深处,传来微弱却持续不断的震颤,如同大地深处一颗濒死的心脏在徒劳地搏动。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甜腥——那是血河大阵焚灭幽冥先锋后,渗入地脉的残秽,正无声发酵。
脚下的震动陡然加剧了一瞬,又迅速隐没。涵婓眉头紧锁。这不是战后余波。这震动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沉闷、粘稠,仿佛某种巨大而腐朽的活物,在无尽岁月的沉眠中翻了个身。
他闭上眼,试图将神念沉入脚下这片浸透古血的土地。意念刚触及地表,一股冰冷、滑腻的抗拒感便逆冲而上,带着死寂的恶意,瞬间冻结了他的神念触须。涵婓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金芒,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是幽冥腐脉的残余?不,比那更古老,更…饥饿。
“将军!”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冲上城头,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兽栏…兽栏那边…青冥大人…发狂了!”
***
帝兽青冥的咆哮声撕裂了城内的死寂,不再是往日震慑苍穹的威严嘶吼,而是混杂着极端痛苦与狂暴的哀鸣。当涵婓赶到被重兵把守的兽栏区域时,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
庞大的青黑色身躯在特制的玄铁精钢笼内疯狂冲撞,每一次撞击都让数人合抱的粗壮栏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深深向内弯曲。它覆盖全身的鳞片不再是内敛的光泽,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鳞片缝隙间,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猩红能量不受控制地溢出、缭绕,带着灼热的高温,将周遭空气都烤得扭曲。那双原本燃烧着熔金之火的巨目,此刻被混乱的血丝爬满,瞳孔深处,除了狂暴的痛苦,还有一种涵婓从未见过的、近乎恐惧的挣扎。
“怎么回事?”涵婓厉声喝问,声音穿透巨兽的咆哮。
负责看守的副将秦岩半边脸被高温燎出水泡,盔甲焦黑一片,嘶哑着回答:“将军!属下不知!青冥大人原本只是焦躁不安,但就在刚才,地面猛地一震之后,它就…就彻底失控了!它体内的力量…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强行抽取、撕扯!”
涵婓心中一凛。刚才城墙上的异常震动!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痛苦翻滚的青冥。帝兽周身失控溢出的猩红能量,其波动频率…竟与他在城墙上感知到的那股来自地底的诡异韵律隐隐相合!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一头系在帝兽那古老的血脉核心,另一头…深深扎进了这片古战场的地底深处,此刻,那根弦正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狠狠拨动!
“吼——!!!” 青冥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精钢栅栏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断裂脆响。它布满血丝的巨大瞳孔,在翻滚的间隙,竟短暂地对上了涵婓的视线。那一瞬间,涵婓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求救意念,如同溺水者绝望伸出的手,随即又被无边的痛苦与疯狂吞没。
“打开笼门!”涵婓决然下令。
“将军!不可!”秦岩骇然失色,“太危险了!”
“我说,打开!”涵婓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统帅威压。他必须靠近,必须亲自感受那股拉扯青冥的力量源头。玄铁巨锁在沉重的机括转动声中缓缓开启。
就在笼门开启一道缝隙的刹那,青冥庞大的身躯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轰然冲出!目标,直指涵婓!
涵婓不退反进,周身血煞之气轰然爆发,双足深深陷入地面,右臂之上,古老的将印图腾瞬间亮起刺目的血光。他没有攻击,只是将凝聚了磅礴血灵之力的右掌,狠狠按向青冥撞来的狰狞头颅!
“砰——!”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炸开,狂暴的气浪将四周的士兵掀飞出去。涵婓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碎石飞溅。他喉头一甜,硬生生将涌上的逆血压下。手掌与青冥头颅接触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死寂感,混杂着狂躁暴戾的血脉力量,如同决堤的冰河,狠狠冲入他的经脉!
这感觉…涵婓瞳孔骤缩。冰冷死寂,是地底深处那唤醒共鸣的源头!狂躁暴戾,是青冥被强行撕扯、痛苦不堪的本源力量!两股力量如同两条疯狂撕咬的毒蛇,以青冥的身躯为战场,更通过这直接的接触,猛烈地冲击着涵婓的心神!
一幅破碎的画面在涵婓识海中轰然炸开:无尽的黑暗地底,堆积如山的森白骸骨!这些骸骨巨大得超乎想象,绝非人族或寻常兽类,其形态扭曲而狰狞,即使只剩下枯骨,依旧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凶戾之气。它们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坟冢,寂静地躺在厚重冰冷的岩层之下。然而此刻,这些沉寂了无数岁月的骸骨上,正有无数细微的、幽绿色的光点在无声闪烁、明灭,如同亿万只复活的鬼眼!这些幽绿光点彼此呼应、连接,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骸骨之山的巨大光网。而这张光网的中央,一根最为粗壮的幽绿光线,如同贪婪的毒蛇,正笔直地向上延伸,目标…赫然指向痛苦挣扎的青冥!不,更准确地说,是指向青冥体内那源于远古帝兽的、独一无二的血脉核心!
“古战场…遗骸!”涵婓心神剧震,瞬间明白了那诡异共鸣的真相。脚下这片土地,埋葬的不仅仅是人族英烈,更有着无数湮灭于远古时代的恐怖存在!幽冥族…他们不仅利用了血河大阵的杀戮残秽,更唤醒了深埋地底、与青冥同源(或相克)的某种古老凶物的骸骨!它们在通过这骸骨之阵,强行抽取、扭曲青冥的力量!
“青冥!醒来!”涵婓狂吼,将印图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磅礴的血灵之力不再是镇压,而是化作无数坚韧的丝线,强行探入青冥混乱狂暴的识海深处,试图斩断那根由幽冥之力构成的、连接骸骨与帝兽的“毒线”!
***
几乎在涵婓于兽栏与青冥角力、感知到地下骸骨矩阵的同时,天穹城西南角,一片被列为禁区的塌陷矿区深处,正进行着一场与死亡赛跑的勘探。
“队长!这里的能量读数…完全疯了!”一个穿着厚重防护皮甲、脸上沾满泥灰的年轻勘探队员,声音带着哭腔,死死盯着手中一个水晶罗盘状的法器。罗盘中央的指针如同抽风般疯狂旋转,四周代表不同能量属性的符文区域,代表“幽冥死气”的惨绿和代表“未知高能”的刺目猩红,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交替闪烁、甚至重叠,几乎要将整个罗盘撑爆!
被称为队长的墨磐,是个身材矮壮如铁墩、左眼装着复杂晶石透镜的中年汉子。他此刻正半跪在一道新裂开的、深不见底的地缝边缘。裂缝中喷涌出的不再是地热蒸汽,而是一种粘稠如墨汁的、带着刺骨阴寒的黑雾。黑雾所过之处,岩壁上迅速凝结出厚厚的黑色冰晶,发出细微却密集的“咔咔”碎裂声。
墨磐没有理会队员的惊恐,他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指,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特制的符文镐,从裂缝边缘撬下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异常锐利的黑色金属碎片。这碎片入手奇寒无比,表面布满了极其繁复、非金非石的奇异纹路,纹路深处,流淌着极其微弱却纯净的幽蓝色星芒。
“星纹…纯度极高的星髓残留物…还有这幽冥蚀刻…”墨磐仅剩的右眼死死盯着碎片,晶石透镜疯狂调整着焦距,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片土地发出质问,“不对…完全不对!这结构…这能量耦合方式…根本不属于已知的任何幽冥造物!它更像…某种被幽冥力量强行污染、覆盖了的…‘船壳’?”
他猛地抬头,仅剩的右眼透过弥漫的黑雾,死死盯住裂缝深处那无尽的黑暗。“遗迹…界碑…灵枢…地脉…骸骨…帝兽…幽冥…第五…” 几个破碎的关键词在他脑中疯狂碰撞。一个模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正在形成——脚下这片土地,这座天穹城,很可能建立在某个庞大得无法想象的远古残骸之上!一个…破碎的“方舟”?而幽冥族,并非单纯的入侵者,他们更像是在“唤醒”或者“污染”这沉眠的残骸!甚至…他们本身就可能与之有关!
“噗!”
一声轻响打断了墨磐的思绪。他低头,骇然发现手中那块冰冷的黑色金属碎片,中心一点幽蓝色的星芒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极致的幽绿!这抹幽绿如同拥有生命,瞬间沿着碎片上原本的星纹轨迹蔓延开来,所过之处,金属碎片竟发出细微的哀鸣,迅速变得灰败、腐朽!
“不好!反向侵蚀!它…它被激活了!”墨磐脸色剧变,下意识就要将碎片扔掉。
太迟了!
“嗡——!!!”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低频尖啸,毫无征兆地从地缝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精神冲击!在场的所有勘探队员,包括墨磐在内,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头颅,瞬间七窍流血,惨叫着捂住头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那道原本只是喷涌黑雾的地缝,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开!粘稠如墨的幽冥死气混合着浓郁的血腥煞气,形成一道直径数丈的恐怖黑红气柱,冲天而起!气柱之中,无数先前探测到的、闪烁着幽绿光点的巨大骸骨虚影若隐若现,它们仿佛被这尖啸唤醒,在气柱中无声地咆哮、挣扎!一股比兽栏中强横百倍、带着无尽死寂与贪婪意志的共鸣波动,如同毁灭的海啸,以地缝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整个天穹城,剧烈地一跳!
***
兽栏。
涵婓的手掌依旧死死抵在青冥滚烫的额头上。就在那股源自西南矿区的恐怖共鸣波动横扫而至的瞬间,青冥庞大身躯的挣扎猛地一僵!它熔金般的巨目中,痛苦和狂暴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极致恐惧!
“吼——!!!”
一声前所未有的、带着无尽悲怆与绝望的哀嚎,从青冥喉中爆发出来。这声哀嚎不再仅仅作用于空气,它化作实质的音波,混合着帝兽失控的血脉之力,狠狠撞击在涵婓身上!
涵婓如遭雷击,整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但他根本顾不上自身的伤势,骇然望向西南方向——那股毁灭性的共鸣波动源头!他清晰地“看”到,一张由无数巨大骸骨组成的、覆盖整个天穹城地底的幽绿巨网,在共鸣中瞬间被点亮!巨网的中心节点,正贪婪地汲取着源自青冥的痛苦与力量!而更可怕的是,这巨网的力量,正顺着地脉,疯狂涌向城市根基的各个关键节点——尤其是支撑着这座巨城重量的几处古老灵枢!
“灵枢!”涵婓心中警兆狂鸣!一旦灵枢被这骸骨巨网的死寂之力侵蚀、破坏…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最坏的预想。
“轰隆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震动都要沉闷、都要宏大、都要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从整座天穹城的地基深处传来!
这不是震动。
这是…断裂!
涵婓脚下,坚固的岩石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瞬间拱起、开裂!一条足有数丈宽的、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痕,如同地狱张开的狰狞巨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兽栏区域开始,疯狂地向城主府方向蔓延!裂痕边缘,坚硬的岩石在一种无形的力量侵蚀下,迅速变得灰白、酥脆,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裂痕所过之处,宏伟的兵营如同纸糊般坍塌,坚固的塔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倾斜着轰然倒下,激起漫天烟尘!城内幸存的建筑,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一片接一片地发出哀鸣,崩裂、倾倒!大地在呻吟,在颤抖,在解体!碎石如暴雨般从两侧陡峭的裂缝崖壁上滚落,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久久听不到回音。惊恐绝望的哭喊声、尖叫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声瞬间撕裂了短暂的死寂,汇聚成一片末日的交响!
天穹城,这座矗立了千年、历经无数血战而不倒的雄城,它的根基,正在这股源自远古骸骨与当世帝兽的毁灭性共振之下,无可挽回地崩裂!
涵婓踉跄着稳住身形,站在不断塌陷的裂缝边缘,衣袍在狂暴的气流中猎猎作响。烟尘混合着刺鼻的硫磺与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抹去嘴角的血迹,血红的双瞳死死盯着脚下不断扩张的深渊裂口,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幽冥巨兽的咽喉。
“将军!”副将秦岩带着一队浑身浴血的亲卫,艰难地穿过不断塌陷的地面和坠落的碎石,冲到涵婓身边,声音嘶哑而绝望,“西南矿区…彻底塌了!墨磐队长…墨磐队长他…”
涵婓猛地转头,血红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刃。
秦岩脸上混杂着血污与恐惧,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矿区炸开了一道深渊!墨磐队长…他在最后关头,用尽力气丢出来一个东西…还有一句话!”他颤抖着伸出手,掌心躺着一块边缘锐利、布满诡异纹路的黑色金属碎片。碎片中心,那抹蠕动的幽绿,如同恶魔之眼,在血月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他说了什么?”涵婓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挤出来。
秦岩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眼中残留着墨磐临终时的恐惧,一字一顿地复述:
“他…他说…‘它们…不是在外面…它们…一直就在下面…它们…醒了…它们…来了!’”
“来了…”
涵婓的目光死死锁在碎片中心那抹妖异的幽绿上,那绿色仿佛拥有生命,正对着他无声狞笑。脚下,大地深处,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共鸣并未停歇,反而如同擂响的战鼓,带着某种冰冷而贪婪的节奏,一下,又一下,狠狠撞击着这座正在崩塌的城市,也撞击着涵婓紧绷的神经。
裂缝深处,粘稠如墨的黑雾翻滚升腾,隐约间,似乎有无数细碎的、令人牙酸的啃噬声,正从那无边的黑暗中传来,由远及近。
来了?谁来了?是那地底骸骨矩阵的操控者?还是…被这矩阵唤醒的、更加古老恐怖的东西?
天穹城在脚下哀鸣、解体,幽冥的阴影不再潜伏于地脉,它已撕裂大地,显露出狰狞的獠牙,冰冷地宣告着——真正的侵蚀,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