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帅府深处的静室,隔绝了天穹城永不消散的哀嚎与硫磺气息,只余下沉水香燃烧时逸散的、微苦的余韵。然而,这份刻意营造的宁静,却无法平息涵婓手中那柄凶兵躁动不安的戾气。
血饕。
这柄由初代血灵宫主采天外陨铁、淬地脉煞气、融万千战魂锻造的绝世凶兵,此刻正平置于一方由整块幽冥寒铁雕琢的剑架之上。暗红的刃身如同凝固的污血,蜿蜒着天然的、如同血管搏动般的暗金色纹路。它无鞘,因为没有任何材质能长久承受它无时无刻不在逸散的、足以侵蚀灵魂的凶煞之气。室内温度比外界低了十度不止,寒铁剑架表面凝结着细密的冰晶,空气都仿佛被无形的力场扭曲,发出细微的嗡鸣。
涵婓盘膝坐在剑架前丈许之地,双目紧闭,额角却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他正全力运转魂印,以那淡金色的本源魂炎为屏障,小心翼翼地隔绝着血饕刃无意识散发的凶煞侵蚀。魂印表面的裂痕依旧清晰,每一次魂力流转都带来针刺般的痛楚,但他必须如此。在探索遗迹遭遇伏击、壁画被毁、赤瞳步步紧逼的当下,血饕刃是他手中最强大的底牌,也是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刃。
“赤瞳……”涵婓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杀意如冰。枯萎者岩壁的袭击,目标直指壁画证据,手法狠辣决绝。若非帝兽意外吞噬了壁画和孢子,后果不堪设想。那千夫长临死前眼中疯狂的紫芒,与血河惊变时被亲王低语蛊惑的军官如出一辙。赤瞳不仅与亲王残念勾连,更在利用这股力量清除异己!他必须死,但绝非易事。赤瞳本身修为高深,麾下势力盘根错节,更有宫主那深不可测的阴影笼罩。要斩此獠,血饕刃的力量不可或缺,却又……凶险万分。
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涵婓魂力的平衡。
嗡——!
血饕刃猛地一震!刃身那搏动的暗金纹路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股远比平时狂暴十倍的凶煞戾气,如同挣脱了锁链的远古凶兽,轰然爆发!
轰!
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整个静室!沉重的幽冥寒铁剑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冰晶炸成齑粉!墙壁上铭刻的静心符文如同风中残烛,明灭几下便彻底黯淡!涵婓如遭重锤轰击,身体剧震,强行构筑的魂炎屏障寸寸碎裂!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无尽杀伐与怨毒意志的凶煞洪流,蛮横地撞入他的识海!
“呃啊——!”涵婓闷哼一声,七窍瞬间渗出细密的血丝!识海之中,翻江倒海!
> **“杀!杀!杀!”** 无数重叠的、来自不同时代的战魂嘶吼在灵魂深处炸响,充满了对鲜血和毁灭的极致渴望!尸山血海的幻象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断肢残骸、燃烧的城池、哀嚎的生灵……血饕刃积攒了无数岁月的凶戾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击着他的意志!
更可怕的是,这股凶煞戾气并非无主!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引导着,精准地冲击着涵婓魂印上那道最深的裂痕!如同毒蛇找到了猎物的伤口,疯狂地噬咬、钻探!
“不对!这反噬……有外力引导!”涵婓瞬间警醒!血饕刃凶性难驯是事实,但如此精准、如此狂暴、直指他魂印弱点的爆发,绝非偶然!他强忍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凝聚残存的魂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逆着凶煞洪流的来源,刺向血饕刃的核心!
在魂力触及刃身核心的刹那,一道极其隐晦、却带着赤瞳独有煞气波动的符文,在暗金纹路的掩映下,一闪而逝!
是赤瞳!他竟不知何时,在血饕刃上暗刻了诱发凶性、引导反噬的恶毒符文!如同在火药桶旁埋下了引信,只待涵婓心神动荡、魂力不稳之时,将其引爆!
“卑鄙!”涵婓心中怒焰滔天!赤瞳不仅要夺权,更要借血饕刃这柄凶兵之手,将他彻底抹杀!
就在涵婓分心于那暗刻符文的瞬间,血饕刃的反噬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铮——!!!
一声凄厉到不似金铁、仿佛亿万怨魂齐声尖啸的悲鸣,猛地从血饕刃上炸开!这悲鸣穿透了静室的层层禁制,瞬间席卷整个统帅府,甚至向着更远的天穹城扩散开去!
噗!噗!噗!
距离静室最近的几名守卫血刃卫,猝不及防之下,被这直刺灵魂的悲鸣冲击,瞬间双目充血,头痛欲裂,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砸中头颅,惨叫着抱头栽倒!修为稍弱者,耳鼻之中已渗出鲜血!
这仅仅是开始!
随着悲鸣的扩散,一股无形的、充满毁灭与混乱的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恐怖的涟漪!
轰隆隆——!
统帅府的地面,乃至府外的街道,猛地剧烈震动起来!不是地震那种整体的摇晃,而是如同大地之下有无数巨蟒在疯狂翻腾、挣扎!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如同狰狞的伤疤,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瞬间撕裂、蔓延!裂缝深处,粘稠的紫黑色幽冥气息如同井喷般汹涌而出!
“母树根须!是母树根须暴动了!”府外传来士兵惊恐的呼喊!
血饕刃的悲鸣,其蕴含的毁灭频率,竟与深埋地底的母树根须产生了恐怖的共鸣!如同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唤醒了沉睡的恶魔!无数潜藏在地脉深处、原本处于相对沉寂状态的母树根须,在这悲鸣的刺激下,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药剂,瞬间变得活性十足,疯狂地冲击着地表的封印和岩层!整个天穹城西区,地动山摇,烟尘弥漫,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静室内,涵婓首当其冲!血饕刃的悲鸣不仅仅是对外的攻击,更是对他这个宿主最直接、最凶残的反噬!
嗡——!
血饕刃的刃身之上,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沸腾的血浆般暴涨!那光芒扭曲、汇聚,竟在刃身表面显化出一行行流动的、由纯粹煞气构成的古老文字!文字扭曲狰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不祥,每一个笔画都仿佛由凝固的怨魂拼凑而成!
> **《血光策》·噬主篇!**
> **兵者凶器,主为血食!**
> **煞气冲霄,魂印为薪!**
> **噬尽其主,方得大自在!**
冰冷的、充满诱惑与恶毒的经文,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直接烙印在涵婓的灵魂深处!它们不仅仅是文字,更蕴含着一种扭曲的、引导兵魂反噬宿主的邪恶意志!它们疯狂地冲击着涵婓的理智,瓦解着他的意志,诱惑他放弃抵抗,将灵魂与血肉彻底奉献给凶兵,以换取那所谓的“大自在”!
识海之中,凶煞洪流在《噬主篇》经文的加持下,威力暴增!化作无数条由怨魂凝聚的、燃烧着血色火焰的毒蟒,疯狂撕咬着涵婓的魂印!魂印的金光急速黯淡,裂痕在毒蟒的啃噬下肉眼可见地扩大、蔓延!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涵婓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皮肤下青筋虬结,如同有活物在蠕动,七窍流出的鲜血已经变成暗红色!
“吼——!”静室外传来帝兽焦躁而愤怒的咆哮,它感应到了主人灵魂的危机,庞大的身躯撞击着静室禁制,试图冲入,却被狂暴的能量乱流阻挡在外。
“统帅!”白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煞白,他刚镇压了府外几处暴动的根须,感受到静室内那毁灭性的气息,毫不犹豫地凝聚冰魄之力,试图强行破门!
“别进来!”涵婓嘶哑的吼声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白羽进来,只会被血饕刃无差别的凶煞和《噬主篇》的邪力瞬间重创!
退?放弃血饕刃?那等于自断臂膀,将对抗赤瞳和宫主的最后利器拱手让人,甚至可能被凶兵反噬直接吞噬!
进?魂印濒临崩溃,如何抵挡这有赤瞳符文引导、有《噬主篇》加持的绝世凶兵反噬?
绝境!真正的十死无生之局!
就在魂印的光芒即将被凶煞毒蟒彻底淹没、意识即将沉沦于无尽杀伐幻象的刹那,涵婓那被剧痛和怨魂嘶吼充斥的脑海深处,一点灵光如同划破永夜的电光,骤然闪现!
血……魂……
血灵宫秘典中关于“血炼”的残篇……
帝兽共享的守界人传承碎片里,关于“魂契”的模糊印记……
自创“血煞隔绝法”时对煞气本质的感悟……
净化亲王结晶时魂火与幽冥之力的对抗……
无数碎片在生死关头疯狂碰撞、融合!
血饕刃以凶煞为食,以宿主气血魂力为薪柴!《噬主篇》的本质,是引导兵魂彻底吞噬宿主,完成终极的“血炼”!
既然无法隔绝,无法压制……那何不……主动融合?以魂为引,以血为桥,强行构筑一个……双向的契约!不是主仆,而是……共生!如同将两匹桀骜不驯的烈马,强行套上同一架战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血魂……双契!”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涵婓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燎原!
没有时间犹豫!魂印的裂痕已蔓延至核心!
“以吾之血为引!”涵婓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之中血丝密布,却燃烧着决绝的金焰!他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划开自己左手掌心!深红色的、蕴含着统帅精元的心头之血,如同喷泉般涌出!鲜血并未滴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一道粘稠的血线,激射向剑架上的血饕刃!
嗤——!
鲜血浇淋在沸腾的刃身上,发出烙铁入水般的剧烈声响!血色的蒸汽冲天而起!血饕刃仿佛受到了最强烈的刺激,悲鸣声陡然拔高到刺穿耳膜的程度!刃身显化的《噬主篇》经文疯狂扭曲、蠕动,爆发出更强烈的血光,试图将这不洁的血液排斥、蒸发!
“以吾之魂为契!”涵婓无视了那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和反噬,将全部残存的、濒临破碎的魂印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识海中,那枚布满裂痕、光芒黯淡的魂印,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金光!这金光不再仅仅是防御,而是化作无数道细若发丝、却坚韧无比的金色魂索,无视了凶煞毒蟒的撕咬,强行穿透《噬主篇》经文的阻隔,狠狠地刺入血饕刃的核心兵魂深处!
吼——!!!
血饕刃的兵魂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混合着愤怒、痛苦与一丝惊惧的咆哮!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这不再是单方面的吞噬,而是要将它的本源意志强行拖拽出来,与这个渺小人类的灵魂捆绑在一起!
“缚!”涵婓口中喷出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双手结出一个玄奥无比、仿佛来自荒古的印诀!这是他糅合了所有领悟,在生死一线间创造出的——“血魂双契印”!
随着印诀成型,那连接着他掌心与刃身的血线,骤然亮起刺目的金红色光芒!无数细密的、由魂力与血气共同构成的契约符文,沿着血线疯狂蔓延,瞬间爬满了整个血饕刃的刃身!那些显化的《噬主篇》经文,在契约符文的侵蚀下,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哀鸣,光芒迅速黯淡、消散!
与此同时,刺入兵魂深处的金色魂索猛地收紧、缠绕!如同最坚韧的渔网,死死捆缚住那狂暴的、由无尽凶煞凝聚的兵魂核心!魂索的另一端,则深深地扎根于涵婓那枚濒临破碎的魂印之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又强行缝合的剧痛席卷了涵婓!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属于自己,另一半则与一个冰冷、暴戾、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恐怖存在强行连接在了一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兵魂那滔天的怨恨、对鲜血的渴望、以及被束缚的狂怒!
“臣服!或者……共灭!”涵婓的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烙印在兵魂的核心意识之上!
血饕刃的悲鸣声戛然而止!
静室内狂暴肆虐的凶煞戾气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瞬间凝滞!沸腾的血光急速收敛,刃身上爬满的金红色契约符文如同活物般明灭闪烁,散发出一种奇异而强大的约束力。
那被魂索死死捆缚的兵魂核心,在涵婓同归于尽的意志压迫下,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低沉的呜咽,如同受伤的凶兽。它那狂暴的挣扎缓缓停止,毁灭的欲望被强行压制。虽然依旧冰冷、暴戾,充满了抗拒,但它不再试图吞噬宿主,而是被那血魂双契的符文,强行禁锢在了一个共生的囚笼之中。
嗡……
血饕刃安静了下来,静静地躺在幽冥寒铁剑架上。暗红的刃身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但那股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灵魂的凶煞之气,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包裹住了,变得内敛而……可控。刃身上,那金红色的契约符文缓缓隐没,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噗通!
涵婓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他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咳出暗红色的血块,其中夹杂着细小的内脏碎片。识海之中,那枚强行施展“血魂双契”、承受了兵魂最后反扑的魂印,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魂力枯竭带来的空虚感和灵魂撕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静室的门被猛地撞开,白羽和帝兽同时冲了进来。帝兽巨大的头颅凑到涵婓身边,发出焦灼的低鸣,伸出粗糙的舌头舔舐着他脸上的血迹。白羽则迅速扶住涵婓摇摇欲坠的身体,将精纯的冰魄灵力渡入他体内,试图稳住他崩溃的生机。
“统帅!您……”白羽看着涵婓惨白的脸色和黯淡无光的眼神,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他能感受到涵婓的灵魂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可怕。
“无妨……兵刃……暂时……压制住了……”涵婓的声音微弱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投向那柄安静下来的血饕刃。成功了?血魂双契……这疯狂的法门,似乎真的暂时束缚住了这柄绝世凶兵。他能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抗拒的“联系”存在于自己和刃中的兵魂之间,如同在体内强行植入了一个充满毁灭欲望的异物。虽然痛苦,虽然根基受损,但这柄剑的力量……此刻为他所用了。
然而,就在涵婓心神稍松,白羽全力为他疗伤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轻响,从血饕刃的刃锷处传来。
只见刃锷与刃身连接处,那枚被血魂双契符文掩盖、属于赤瞳暗刻的诱发符文,如同垂死的毒虫,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道比发丝更细、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色能量细线,如同拥有生命般,顺着地面,无视了距离,瞬间没入了涵婓撑在地面的手掌伤口之中!
这能量细线并非攻击,而是……一道信息流!一道被赤瞳预先埋藏、只有在他暗刻的符文被强力压制或破坏时才会触发的——最后的信息!
涵婓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意念,直接在他濒临崩溃的识海中炸开:
> **“涵婓……你以为驯服了凶兵?不……你只是戴上了我为你准备的绞索!好好享受这力量吧……当你挥动它斩向我的那一刻……便是你魂印彻底崩碎、沦为凶兵血食之时!这柄剑……从来就不属于你!它最终的归宿……是亲王陛下的王座!而你……将是陛下复苏最美的祭品!”**
信息消散,如同毒蛇的尾迹。
涵婓的瞳孔骤然收缩!赤瞳的算计……竟如此之深!他不仅要在反噬中杀死自己,更要利用自己强行压制凶兵的行为,在血魂双契的根基上埋下致命的陷阱!这血魂双契,究竟是束缚凶兵的锁链,还是……勒死自己的绞索?
他猛地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道细小的伤口边缘,一丝极其隐晦的、与血饕刃同源的暗红煞气,正如同活物般,悄然渗入血脉深处,向着那枚布满裂痕的魂印游去……
**凶兵的悲鸣在地脉深处唤醒沉睡的根须,血魂的契约在濒死的灵魂中强行铸就。当刃身的低语暂时平息,刃锷的毒牙却已刺入血脉。绞索已然套上脖颈,而挥剑的方向,正被深渊中的阴影悄然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