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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月之夜,天穹城以北的荒原被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彻底吞没。风像是死神的呼吸,裹挟着细碎砂砾和某种腐朽的腥气,一遍遍刮擦着孤悬于戈壁边缘的第七哨站。了望塔顶端悬挂的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在风中剧烈摇晃,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将塔下新兵秦烈那张年轻却紧绷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他娘的,这鬼天气…”老兵赵瘸子裹紧了身上破旧的皮袄,往了望塔粗糙的木柱上又缩了缩,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塔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邪性!”

秦烈握紧了手中冰凉的长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少年人强装的镇定:“瘸叔,不是说…北边的骨头架子,上次被涵婓统帅打散之后,消停好一阵了吗?”

“消停?”赵瘸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带着浓重的嘲弄,“小子,在这鬼地方,‘消停’两个字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骨头散了还能再拼起来,只要地底下那鬼东西还在喘气…” 他的话戛然而止。

死寂。

风沙的呜咽似乎也瞬间被冻结。整个哨站,连同塔下简陋的营房里昏昏欲睡的十几个兵卒,都陷入一种真空般的死寂。

秦烈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上天灵盖。他几乎是本能地握紧了长矛,指关节捏得发白,视线死死钉在了望塔下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不对,太安静了。连荒原上夜行的沙鼠、偶尔掠过天空的夜枭都消失了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种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黑暗,由远及近。

咔哒…咔哒…咔哒…

不是风声,不是兽吼。那是无数硬物相互摩擦、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响,冰冷、干涩、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节奏感,如同成千上万的朽木在深夜里被无形的线绳牵引着,笨拙地拖行。这声音初时细碎微弱,如同错觉,但几个呼吸间便汇聚成一片沉闷而压抑的潮汐,从四面八方涌来,彻底淹没了哨站。

“敌袭——!!!” 赵瘸子凄厉的破锣嗓子撕裂了凝固的空气,那声音里透出的不是战意,而是被猛兽逼到悬崖边的绝望,“是骨军!白骨瘟神来了!敲钟!快他妈敲钟啊!”

秦烈几乎是滚爬着扑向塔顶悬挂的青铜警钟,抡起沉重的钟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下!

“铛——!!!”

洪钟巨鸣如同炸雷,瞬间击碎了死寂,也点燃了哨站这口即将沸腾的油锅。营房里瞬间炸开锅,士兵们惊惶的叫骂、兵刃仓促出鞘的摩擦、奔跑的杂乱脚步声混作一团。几支火把被慌乱地点燃,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撕开哨站外围一小片黑暗。

光晕的边缘,地狱的景象撞入每一个人的眼帘。

无边无际的白骨之潮,在浓墨般的夜色里翻滚涌动。骷髅,成千上万、形态各异的骷髅!有佝偻的人形,有庞大扭曲的兽骸,甚至还有某种无法辨识的、多肢节拼凑起来的怪异骨架。它们眼眶中燃烧着幽绿或惨白的磷火,代替了眼球,在黑暗中摇曳闪烁,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引魂灯。腐朽的骨殖摩擦着地面,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混合着关节转动的“咔哒”脆响,汇聚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曲。

它们沉默着,没有呐喊,没有咆哮,只有那空洞眼眶中跳跃的鬼火和永不停歇的骨骼摩擦声,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压倒性的冰冷意志,朝着哨站简陋的木栅栏和土石矮墙,沉默地、不可阻挡地推进。腐朽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灌满了哨站每一个角落。

“放箭!放火箭!”哨长王胡子嘶哑的吼声带着破音,他一把夺过身边士兵的火把,亲自点燃了一支绑着浸油破布的箭矢,弓开满月,朝着骨潮最密集处射去!

嗤!

燃烧的箭矢划破黑暗,带着凄厉的哨音,狠狠扎进一具高大的兽骸胸腔。火焰瞬间舔舐上干燥的肋骨,发出噼啪爆响,将那空洞眼眶里的磷火映得更加诡异。

“中了!烧死这些骨头架子!”有士兵惊喜地喊道。

然而,那具燃烧的兽骸只是微微一顿。它低头,用那燃烧着火焰的空洞眼眶“看”了一眼插在胸骨上的箭矢,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它抬起一只巨大的、由某种猛犸腿骨构成的脚掌,狠狠地、毫不犹豫地踏在了自己燃烧的胸骨上!

咔嚓!火焰被沉重的骨脚碾碎、踩灭,只留下几缕青烟和焦黑的痕迹。兽骸抬起头,眼眶中的磷火似乎跳动了一下,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它迈开脚步,继续前进,仿佛刚才只是掸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每一个守军的心。

“结阵!枪兵顶住!刀盾手准备近战!”王胡子目眦欲裂,抽出腰间的环首刀,狠狠拍在身边一个吓得几乎尿裤子的新兵盾牌上,“怕个鸟!碎了它们!给老子碎了这些骨头渣滓!”

木栅栏在无数白骨手臂的撕扯和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根碗口粗的木桩被几具人形骷髅合力抱住,疯狂地摇晃、拉扯,木屑纷飞。

“顶住!顶住啊!”几个枪兵嘶吼着,将长矛从栅栏缝隙狠狠捅刺出去,矛尖撞击在骨头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一具骷髅的头骨被刺穿,眼眶里的磷火闪烁几下,骤然熄灭,散落成一堆骨头。但立刻就有更多的骷髅涌上,用它们嶙峋的指骨抓住矛杆,死命地向后拖拽!

力量大得惊人!一个士兵猝不及防,连人带矛被一股巨力扯得撞在木栅上,半边脸被粗糙的木刺划得血肉模糊。

“啊——!”惨叫声未落,几根尖锐的、带着倒刺的肋骨,如同标枪般从栅栏缝隙闪电般刺入!噗嗤!噗嗤!血花飞溅。士兵的身体猛地一僵,被几根骨刺穿透,像破布娃娃一样挂在栅栏上,鲜血顺着骨刺汩汩流下,滴落在下方涌动的白骨上。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非但没有让骨军退缩,反而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某种狂暴!骷髅眼眶中的磷火猛地暴涨,动作陡然加快数倍!

轰隆!

一段木栅栏终于被硬生生扯倒!碎裂的木块和尘土飞扬。白骨之潮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这个缺口疯狂涌入!

“堵住!堵住缺口!”王胡子狂吼着,带着几个刀盾手扑了上去。刀光闪烁,狠狠劈砍在冲在最前面的几具骷髅上。骨头碎裂声爆豆般响起。王胡子手中环首刀势大力沉,一刀就将一具人形骷髅从头劈到胯,碎骨四溅。他反手一刀,又削断了两条抓向他面门的枯骨手臂。

然而,骷髅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它们不知恐惧,不知疼痛,前仆后继。一个刀盾手被几具骷髅同时抱住手臂和大腿,硬生生拖倒在地。更多的骷髅瞬间扑了上去,如同蚁群覆盖猎物,骨骼的摩擦和啃噬声令人头皮炸裂!士兵凄厉的惨叫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彻底淹没。

秦烈在了望塔上看得真切,那士兵倒下的地方,瞬间只剩下几片残破的衣甲和喷溅状的大片暗红血迹。他甚至能看到一只被啃噬得露出白骨的手,五指还死死抠在泥土里。

“小六子!”王胡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被淹没,发出野兽般的悲鸣。这一分神,一根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尖锐的禽类腿骨,如同标枪般射来,“噗”地一声,狠狠扎进了他的右肩!

剧痛袭来,王胡子一个趔趄。更多的骷髅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尖锐的指骨抓向他受伤的臂膀,试图将他拖入死亡的漩涡。

“哨长!”秦烈在塔上看得肝胆俱裂,一股血气冲上头顶,压倒了恐惧。他抓起了望塔角落备用的油罐,用尽全力朝着哨长身前涌动的骨潮砸了下去!

陶罐碎裂,粘稠的火油泼洒开来,淋了十几具骷髅一身。

“点火!”秦烈嘶吼着,将手中的火把狠狠扔了下去!

轰!

火焰瞬间腾起,化作一道火墙,暂时阻隔了扑向王胡子的骷髅。被点燃的骷髅在火焰中扭曲、蹦跳,发出噼啪的爆响,空洞的眼眶里磷火疯狂闪烁,构成一幅诡异而恐怖的景象。焦糊的恶臭弥漫开来。

王胡子趁机踉跄后退,被其他士兵抢回阵中。他脸色煞白,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右肩还插着那根狰狞的禽骨,眼神却死死盯着那跳跃的火墙,又猛地抬头看向了望塔上的秦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缺口处的战斗已经彻底白热化,变成血腥的绞肉场。士兵们背靠着背,在狭窄的营区空地上组成圆阵,长矛如林,刀光如雪,死死抵住四面八方涌来的白骨狂潮。每一次挥砍,每一次突刺,都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脆响。地面上迅速堆积起一层厚厚的、惨白的骨渣和断裂的骨刺,又被不断流淌的鲜血浸泡成暗红色泥泞。伤者的惨嚎、兵刃撞击骨头的闷响、骨骼碎裂的咔嚓声,以及骷髅关节永不停歇的咔哒声,交织成一片地狱的乐章。

秦烈在了望塔上看得目眦欲裂,每一次己方士兵倒下,都像有一把钝刀在他心口狠狠剜过。他射光了箭囊里所有的箭,甚至搬起塔顶备用的石块狠狠砸下去。一块石头砸碎了一具骷髅的盆骨,让它瘫倒在地,但立刻就被后面涌上的同伴踩在脚下,成为骨潮中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垫脚石。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越收越紧。

突然,一声极其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从战场边缘传来!

那是一个被骷髅利爪刺穿腹部、钉在地上的年轻士兵。他双手徒劳地抓着穿透身体的骨爪,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沫,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抽搐。所有人都以为他下一秒就会被撕碎。

然而,异变陡生!

刺穿他身体的骷髅指骨,猛地亮起一层粘稠、暗红、如同活物般蠕动的微光!这红光顺着刺入士兵体内的骨爪,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疯狂地钻入他的身体!士兵的惨叫戛然而止,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弓起、弹跳!他的皮肤下,肉眼可见地鼓起无数道蚯蚓般的暗红纹路,疯狂地窜向四肢百骸!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白瞬间被猩红吞噬,瞳孔却诡异地扩散、失焦。他停止挣扎,身体以一种极其僵硬、不自然的姿态,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嗤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那士兵的身体,竟然像一件被撑破的旧衣服,从内部被硬生生撕裂!皮肤、肌肉、筋膜如同破布般被扯开、剥离,露出里面森白的骨骼!大量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却没有落地,反而被一层粘稠蠕动的暗红血浆包裹着,如同活物般迅速覆盖、渗透到每一根暴露的骨头上!

血浆飞快地凝固、塑形,像是在进行某种恐怖的血肉铸造。几秒钟内,一个由血浆和白骨共同构成的、扭曲而崭新的“骷髅”就站在了原地!它比普通骷髅更粗壮,骨头上覆盖着一层半凝固的血痂,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腐烂的甜腻气味。它眼眶中跳动的,不再是幽绿的磷火,而是两团粘稠、燃烧般的猩红血浆!

“吼——!”这血骨怪物发出一声沉闷、非人的咆哮,猛地转过头,那燃烧着血浆的眼眶,死死锁定了离它最近的一个、刚刚还在试图救他的同袍士兵!

“柱子!柱子!”那士兵看着眼前这由自己兄弟转化而来的恐怖怪物,大脑一片空白,握着刀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血骨怪物没有任何犹豫,它一步踏出,速度远超普通骷髅!覆盖着血浆的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士兵的头颅!

噗!

如同捏碎一个熟透的瓜果。红的、白的,瞬间爆开。

“柱子…不——!”又一个士兵彻底崩溃,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恐惧瞬间击穿了残存守军的最后防线。他们亲眼目睹了同伴如何从活生生的人,在几个呼吸间被强行剥离血肉、重塑骨架,变成敌人!这超出了他们对死亡的理解,触及了灵魂深处的禁忌恐惧!

“跑啊!”

“鬼!是恶鬼!”

“别杀我!别杀我!”

崩溃了。残存的抵抗意志如同被洪水冲垮的堤坝,瞬间土崩瓦解。士兵们丢下武器,哭喊着,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狭窄的营区内奔逃。然而,在沉默、高效、不知疲倦的骨潮面前,逃跑只是徒劳。更多的士兵被扑倒、被撕扯,惨叫声此起彼伏。每一次死亡,都伴随着那令人作呕的血浆蠕动和白骨重塑的恐怖景象。

哨站,已成人间炼狱。

秦烈站在了望塔上,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看着下方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朝夕相处的面孔在惨叫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为狰狞的血骨怪物,胃里翻江倒海,却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他握着长矛的手抖得厉害,死亡的气息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下方伸上来的骨爪,将他拖入这永劫的深渊。

就在他万念俱灰,准备迎接最后时刻的瞬间——

呜——!!!

一道苍凉、雄浑、仿佛穿越了亘古洪荒的号角声,如同撕裂黑暗的雷霆,骤然从哨站南方的戈壁深处滚滚而来!那号角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直贯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膜,也震得无数骷髅眼眶中的磷火为之一滞!

秦烈猛地睁开眼!

南方!

一点微弱的、却坚定无比的金红色光芒,在南方遥远的地平线上亮起!如同沉沦地狱中看到的第一缕晨曦!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数十点金红光芒次第亮起,迅速连成一片,如同燎原的星火,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哨站燃烧而来!

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大地开始微微震颤,一种低沉而整齐的、如同闷雷滚过云层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那不是骨军杂乱的咔哒声,而是…铁蹄踏碎大地的声音!沉重、整齐、带着碾碎一切的磅礴气势!

一面巨大的战旗在金红光芒的簇拥下,撕开浓重的黑暗,猎猎招展!旗帜底色是如凝固血液般的暗红,上面用浓重的玄黑丝线,绣着一个狰狞咆哮的巨兽头颅——帝兽图腾!而在巨兽头颅下方,交叉着一柄滴血的长刀和一柄缠绕荆棘的战矛!正是涵婓统帅亲临的标志——血锋帝徽!

“是…是统帅!是涵婓统帅的援军!!”秦烈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劫后余生的狂喜而彻底变了调,尖利得刺耳,却点燃了所有幸存者心中最后的希望之火!

“援军!我们的援军来了!”

“统帅!是统帅啊!!”

残存的士兵爆发出最后的、嘶哑的哭喊,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金红色的光芒如同怒潮般席卷而至,瞬间照亮了哨站外围的战场!光芒的核心,一骑当先!

玄黑色的狰狞重甲覆盖着战马与骑手全身,甲胄关节处探出尖锐的撞角,在光芒下流淌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巨大的兜鍪遮住了骑士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不是凡人的眼睛!那双眼中燃烧着熔岩般的金红色光芒,如同两颗坠入凡尘的小太阳,目光所及之处,那些狰狞涌动的骷髅眼眶中的磷火,竟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明灭不定!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的威压,伴随着战马的奔腾,如同无形的巨浪轰然拍向战场!

涵婓!

他手中并未持握那柄令人闻风丧胆的血刃,而是擎着一杆造型古朴、通体呈现暗沉青铜色的长矛——正是那柄在帝兽血脉共鸣中觉醒的守界之矛!矛尖并非锐利的金属,而是一块温润却又蕴含着磅礴古老气息的青色玉石,此刻玉石内部,正有无数细密的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明灭,散发出一种驱邪镇煞、涤荡污秽的浩然正气!

“邪秽!退散!”

涵婓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洪钟大吕,裹挟着强大的精神念力和帝兽血脉的威压,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活人和骷髅的“意识”之中!他手中的守界之矛随着话音,猛然向前虚刺!

嗡——!

矛尖的青色玉石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华!无数细密的金色符文如同被惊醒的蜂群,从玉石中喷涌而出,瞬间在空中交织、凝聚,化作一个巨大无比、复杂玄奥的金色图腾!那图腾形似盘踞的巨龙,又似咆哮的巨熊,带着荒古的威严和净化一切的磅礴意志!

巨大的金色图腾虚影,如同实质的山岳,朝着哨站缺口处最密集的骨潮,轰然压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如同阳光融雪、沸汤泼雪的奇异声响!

滋啦啦——!

金光所及之处,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具骷髅,无论是最普通的人形骷髅,还是那些新转化出来的、覆盖着血浆的狰狞血骨怪物,动作瞬间凝固!它们眼眶中的磷火或血浆之火,如同被浇灭的蜡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紧接着,构成它们身体的骨骼,从接触金光的地方开始,迅速变得灰败、酥脆、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作一蓬蓬惨白的骨粉,簌簌飘散!

如同在汹涌的黑色潮水中,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一个巨大的、由纯粹骨粉构成的空白地带,瞬间出现在涵婓身前!刚才还疯狂嘶吼、扑杀的血骨怪物,连一丝挣扎都未能发出,便彻底化为飞灰!

“结阵!‘净炎’战诀!”涵婓身后,传来副将白羽清冷如冰泉的声音。她一身雪亮的银甲,在帝兽图腾的金光映照下熠熠生辉,手中长剑斜指前方。

“喏!”

整齐划一的怒吼如同山崩!涵婓身后,数百名身披玄甲、气息彪悍的血刃卫精锐轰然应诺!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左手猛地拍在腰间的某个符文皮囊上,右手长刀同时出鞘!

嗤嗤嗤!

数百道炽热的、呈现纯净金红色的火焰,瞬间从他们左手皮囊中喷涌而出,缠绕上右手的刀锋!那不是凡火,火焰核心带着一丝纯净的白色,散发出灼热却又不伤己身的神圣气息,正是针对幽冥邪秽的净化之炎——“净炎”!

“进!”白羽剑锋前指。

“杀——!”血刃卫如同金色的钢铁洪流,以涵婓撕开的缺口为锋矢,轰然撞入混乱的骨潮之中!刀光裹挟着净炎,每一次挥砍,都带起大片的骨粉飞扬!被净炎沾染的骷髅,如同被泼了强酸,骨骼迅速焦黑、崩解!整个战阵如同一个巨大的、燃烧的磨盘,所过之处,白骨粉碎,邪秽成灰!

涵婓策马立于阵前,并未再次出手。他兜鍪下的熔金之瞳锐利如鹰隼,扫过混乱的战场,越过那些正在被血刃卫高效屠戮的普通骷髅,最终定格在那些刚刚由阵亡士兵转化而成、气息明显更加凶戾、周身覆盖着蠕动血浆的血骨怪物身上。他的目光尤其冰冷,如同万载玄冰。

“白羽!‘归尘’阵!送袍泽…安息!”涵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却无比坚决。

“得令!”白羽清叱一声,长剑在空中划过一个玄奥的轨迹。她身后数十名气息格外沉凝、身披厚重符文板甲的重盾血刃卫立刻越众而出。他们并未持刀,而是每人手中都紧握着一面边缘镶嵌着古老符文的巨大圆盾。

数十面符文重盾被狠狠顿在地面,发出沉闷如鼓的巨响!盾面上的符文瞬间被激活,流淌起柔和的土黄色光芒。持盾的血刃卫们齐声低吼,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将自身血气注入盾中。

嗡!

数十道土黄色的光柱从盾牌上升腾而起,在空中迅速交织、融合,顷刻间化作一个覆盖了大半个战场核心的巨大、凝实的土黄色光罩!光罩表面,无数细小的沙尘虚影如同瀑布般流淌,散发出沉重、安宁、包容万物终归尘土的大地气息——归尘之阵!

光罩如同一个巨大的碗,倒扣而下,将那些嘶吼咆哮、试图冲向外围战阵的血骨怪物,连同它们脚下浸透了袍泽鲜血的土地,一同笼罩在内!

血骨怪物们似乎对这土黄色的光罩极其厌恶和恐惧,它们发出更加狂躁的嘶吼,疯狂地用覆盖血浆的骨爪撕扯、撞击光罩内壁,溅起点点涟漪般的黄光,却无法撼动分毫。

涵婓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守界之矛。他熔金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深切的悲悯,随即被无边的决绝取代。矛尖那青色玉石内的金色符文,如同沸腾般疯狂流转起来!

他并未直接攻击光罩内的血骨怪物,而是猛地将矛尾重重顿向地面!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大地的心脏被敲击!以矛尾为中心,一圈清晰可见的金色涟漪贴着地面,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归尘之阵覆盖的区域!

涟漪所过之处,战场地面那些暗红的、尚未干涸的、甚至还在诡异蠕动的血迹——那些袍泽们牺牲时流下的鲜血,如同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瞬间脱离了泥土的束缚,化作无数细小的血珠,悬浮而起!

更令人心头发紧的是,光罩内那些疯狂的血骨怪物身上覆盖的、不断蠕动的粘稠血浆,也如同活物般剧烈挣扎起来!一丝丝、一缕缕猩红的血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从白骨上剥离、抽离!血骨怪物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嘶嚎,动作变得僵硬迟缓,它们的力量源泉正在被强行剥夺!

无数悬浮的血珠,连同被抽离的血浆,如同百川归海,朝着涵婓手中的守界之矛尖疯狂汇聚!在矛尖青色玉石的上方,一个拳头大小、不断旋转、散发出浓郁到化不开的悲怆与死寂气息的暗红血球,正在飞速形成!

血球内部,无数细小的、扭曲的面孔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现、哀嚎、又破碎——那是阵亡士兵们残留的、被幽冥邪力污染和禁锢的痛苦意识碎片!血球散发出的阴冷、怨毒、不甘的气息,让笼罩战场的归尘光罩都微微震颤起来。

“尘归尘…土归土…魂兮…归来!”涵婓低沉的声音如同古老的祷言,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奇异力量。他双手紧握守界之矛,矛尖那凝聚了无数痛苦与污秽的暗红血球,被他猛地向上一引!

轰!

归尘之阵的土黄色光罩顶端骤然裂开!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土黄色光柱冲天而起,如同接引之桥!

那枚暗红的血球,被涵婓以守界之矛的无上净化之力,强行打入这道纯净的大地光柱之中!

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血球在纯净的土黄色光柱中剧烈沸腾、翻滚!浓郁的黑气、扭曲的面孔、刺耳的哀嚎,被强大的大地净化之力强行剥离、驱散!暗红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淡,最终在光柱顶端,化作一片片晶莹的、如同红宝石碎屑般的光点,又如同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红色萤火虫,带着一种解脱后的纯净与安宁,无声地洒落,温柔地融入下方被战火蹂躏的大地。

随着血球的净化与消散,归尘之阵内,那些被强行剥离了污秽血浆的血骨怪物,动作彻底停滞。它们眼眶中燃烧的血浆之火早已熄灭,只剩下空洞。覆盖在骨骼上的血痂迅速干涸、龟裂、剥落。失去了幽冥邪力的支撑,构成它们身体的骨骼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脆弱。

一阵夜风吹过。

哗啦啦…如同积木崩塌。阵内所有的白骨,无论是刚刚转化的血骨怪物,还是之前被笼罩进来的普通骷髅残骸,都在同一时间,彻底散架,化作一堆堆了无生气的、灰白色的枯骨,静静躺在了被净化的土地上。再没有一丝邪气,只有死亡本身的宁静。

笼罩哨站的恐怖阴霾,仿佛被这一阵风吹散了大半。

然而,涵婓兜鍪下的熔金之瞳,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战场残留的硝烟和混乱,死死锁定了哨站北面荒原深处——那里,在普通骨军溃散的后方,一片由巨大兽骨和扭曲人骨组成的“骨林”中,十几具形态迥异的巨型骷髅正缓缓走出阴影!

它们的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银色,仿佛在某种特殊的金属溶液里浸泡过,在月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眼眶中燃烧的也不是磷火,而是两团不断旋转、如同微型风暴般的惨白漩涡!它们的气息远超普通骷髅,带着一种沉重的、冻结灵魂的威压。其中一具形似巨猿的骨兽,每一步踏出,地面都留下一个覆盖着白霜的脚印!另一具由数条巨大脊椎骨扭曲缠绕而成的多臂骨魔,十几条骨臂挥舞间,空气都发出被撕裂的尖啸!

“幽冥骸将…”涵婓的声音低沉而凝重。这才是骨军真正的核心力量,由幽冥之力深度侵染、淬炼过的骸骨精英。

“结‘锋矢’,凿穿它们!”涵婓毫不犹豫,守界之矛再次扬起,矛尖直指那十几具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幽冥骸将!他身后的血刃卫精锐轰然应诺,净炎刀锋再次燃起,战阵瞬间由防御绞杀的圆阵,转变为无坚不摧的冲锋锋矢!

“吼!”那为首的巨猿骨兽似乎被涵婓的挑衅激怒,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灵魂咆哮!无形的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冲在最前面的几名血刃卫座下战马瞬间受惊,人立而起!骸将们眼眶中的惨白漩涡疯狂旋转,迈开沉重的步伐,裹挟着刺骨的阴风和死亡气息,如同十几座移动的骨山,朝着血刃卫的锋矢阵狠狠对冲而来!

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涵婓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并非被骸将的威势所慑,而是被战场上空突然发生的变化攫取了全部心神!

不知何时,那轮一直被浓云遮蔽的朔月,竟然撕开了云层一角,将一束格外清冷、皎洁的月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般,精准地投射在下方这片血腥的战场上!

就在这束清冷月光的照耀下,异象陡生!

那些正在冲锋的、形态狰狞的幽冥骸将,它们巨大关节的连接处——肩胛与臂骨的咬合点、盆骨与腿骨的接榫处、甚至脊椎骨节之间的缝隙——在月华的映照下,竟然折射出无数道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银亮丝线!

这些丝线细若蛛丝,若非月华直射和涵婓远超常人的目力,绝难察觉!它们并非实体,更像是由纯粹的月光能量凝聚而成,一端深深“扎根”在骸将的关节核心,另一端则笔直地、无限地向上延伸,穿透稀薄的云层,刺入深不可测的夜空!

更令涵婓心神剧震的是,当他的目光顺着这些诡异丝线向上延伸,试图追寻其源头时,帝兽血脉赋予他的空间感知能力,让他“看”到了一幅更加骇人的图景!

所有丝线在穿透云层之后,并未消散,而是在某个极高的、常人视线无法企及的虚空节点上,发生了惊人的汇聚!数百、数千道来自不同骸将关节的透明丝线,如同百川归海,跨越了难以想象的空间距离,最终全部收束、连接向一个共同的、散发着无上威严与冰冷死寂气息的源头——那源头的轮廓,赫然是一座悬浮于九天之上、由无数巨大骸骨与幽冥寒铁铸就的狰狞王座!

血灵宫主王座!

涵婓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骨手狠狠攥住!虽然早有怀疑,但当这冰冷的操控轨迹如此赤裸裸地展现在月光之下,直指那至高无上的王权象征时,一股混合着暴怒、寒意和彻骨悲哀的情绪,还是瞬间冲垮了他表面的冷静。

原来如此!这屠戮生灵、转化袍泽的骨军,这带来无边死亡的幽冥之潮,其幕后操控的黑手,竟然端坐在血灵宫最高的王座之上!这所谓的守城统帅,所谓的权力博弈,在宫主眼中,不过是一场用无数生命和鲜血浇灌的冰冷棋局!

就在涵婓心神剧震、被这月光揭示的冰冷真相所冲击的瞬间,战场上的平衡被打破了!

那具冲锋在最前方的巨猿骸将,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涵婓那一刹那的分神!它眼眶中的惨白漩涡骤然加速,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巨大的骨拳紧握,拳锋上瞬间凝结出厚厚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惨白骨刺,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趁着涵婓心神失守的间隙,朝着他当头狠狠砸下!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远超之前!

“统帅小心!”白羽的惊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

涵婓熔金色的瞳孔中,那覆盖着尖锐骨刺、带着冻结灵魂寒意的巨大拳头,正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生死关头,涵婓体内帝兽血脉轰然咆哮!守界之矛仿佛感受到了主人致命的危机,矛尖青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芒!

“破!”涵婓怒吼,声如惊雷炸裂!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血脉本能与无数次生死搏杀锤炼出的战斗意志在驱动身体!守界之矛并非格挡,而是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灿金雷霆,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迎着那砸落的巨拳,悍然直刺!

矛尖的金色符文瞬间燃烧!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

灿金与惨白,净化与幽冥,两股截然相反、都足以摧山断岳的狂暴力量,在战场核心狠狠碰撞!撞击点爆发出一个肉眼可见的、扭曲了光线的能量环,瞬间横扫四方!靠得最近的十几具普通骷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直接被震成齑粉!地面被硬生生刮掉一层,碎石泥土如同子弹般激射!

巨猿骸将那巨大的骨刺拳头,在守界之矛无坚不摧的净化锋芒和帝兽蛮力的双重冲击下,如同遭遇铁锤的琉璃,从碰撞点开始,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下一刻,轰然爆碎!无数惨白的、带着幽冥寒气的骨渣骨片如同暴雨般向后激射!

“嗷——!”巨猿骸将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灵魂尖啸,庞大的身躯被矛上蕴含的恐怖力量震得连连倒退,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深深的裂坑。

涵婓同样不好受。巨大的反震力如同重锤轰在胸口,他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座下披着玄甲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四蹄深深陷入泥土,口鼻喷出血沫。握矛的双臂铠甲缝隙中,更是渗出丝丝殷红!硬撼这幽冥骸将的全力一击,即便有守界之矛和帝兽之力,他也付出了代价!

然而,这一矛之威,也彻底点燃了血刃卫的滔天战意!

“杀!”

“为统帅开道!”

亲眼目睹统帅硬撼骸将、碎其一臂的血刃卫们,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药剂!净炎刀锋上的金红火焰暴涨数尺!整个锋矢阵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以比之前凶猛数倍的姿态,狠狠撞入了因巨猿骸将受创而出现一丝混乱的骸将群中!

刀光纵横!净炎焚骨!

白羽身化一道银色闪电,剑光如瀑,精准地缠上了那具断臂的巨猿骸将。其他血刃卫精锐也三五成群,悍不畏死地扑向各自的目标。惨烈的近身搏杀瞬间爆发!骸将的力量恐怖,骨骼坚硬如幽冥寒铁,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冻结血液的阴风和开山裂石的力量。但血刃卫配合默契,净炎对幽冥之力有着极强的克制,加上涵婓刚才那惊天一矛极大地挫伤了骸将的锐气,一时间竟战得难解难分!

涵婓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双臂的剧痛,熔金之瞳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他猛地一夹马腹,受伤的战马发出一声不屈的长嘶,再次人立而起!涵婓高举守界之矛,矛尖直指那被月光丝线连接的王座虚影方向,声震四野:

“血灵宫的儿郎们!看看这月光下的提线!看看是谁在幕后,操控着屠戮你们袍泽的骨傀!王座之上,已非我族!随我——诛邪!”

他的声音如同滚雷,裹挟着帝兽的威压和滔天的愤怒,瞬间传遍整个战场!无数正在与骨军搏杀的血刃卫、以及哨站残存的守军,下意识地抬头。

月光清冷。战场上,那些仍在活动的、尤其是强大的幽冥骸将身上,无数道近乎透明的银亮丝线,在月华的映照下纤毫毕现!它们从骸将的关节中延伸而出,笔直刺入夜空,最终汇聚向那遥远王座的景象,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讽刺,深深烙印在每一个望向天空的士兵眼中!

“是…是王座?!”

“宫主?!不…不可能!”

“提线…我们…我们也是傀儡吗?!”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被彻底背叛的愤怒和寒意…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士兵们眼中翻腾。

但涵婓的怒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诛邪!”

“诛邪!!”

短暂的死寂后,更加狂暴、更加同仇敌忾的怒吼声从血刃卫中爆发出来!王座的背叛被赤裸裸地揭示,反而彻底点燃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将其化为焚烧一切的复仇之火!净炎刀光瞬间变得更加炽烈、更加狂暴!士兵们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战,更是为了被背叛的袍泽,为了被亵渎的忠诚!

“杀!” 涵婓一马当先,守界之矛再次化作金色雷霆,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刺向另一具扑来的多臂骨魔!这一次,矛尖的金色符文燃烧得更加炽烈!

主帅身先士卒,如同最猛烈的战鼓!整个血刃卫的战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攻击狂潮!士气彻底扭转!

战斗的天平,开始倾斜。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又仿佛只是几个呼吸。

当涵婓手中的守界之矛,带着净化一切的金色光焰,洞穿最后一具幽冥骸将——那头多臂骨魔的核心脊椎,并将其彻底点燃成一团巨大的金色火炬时,整个战场终于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骸将庞大扭曲的身躯在净炎中痛苦地扭动、崩解,最终轰然倒塌,化为一座熊熊燃烧的骨山。刺鼻的焦糊味和幽冥之力被净化时散发的奇异腥气弥漫开来。

月光依旧清冷地洒落,但战场上那些代表着冰冷操控的透明丝线,随着最后一具骸将的毁灭,如同被剪断的提线,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夜空中。荒原深处残余的普通骷髅失去了核心的指令和威压,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动作瞬间变得无比迟缓、呆滞,眼眶中的磷火也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甚至开始漫无目的地原地打转,或者彼此碰撞。

血刃卫们没有欢呼。他们沉默地持刀而立,净炎的光芒映照着他们沾满骨粉和血污的脸庞,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眼中都残留着激战后的疲惫,更深处则是被那月光丝线揭示的真相所带来的沉重和冰冷。

涵婓勒住战马,守界之矛斜指地面,矛尖的青色玉石光芒略显黯淡。他兜鍪下的脸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熔金色的眼眸,如同两块淬火的寒金,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

尸横遍野,骨积如山。

士兵的残躯与破碎的骨骸混杂在一起,浸没在暗红粘稠的血泥里。烧焦的旗帜碎片挂在折断的矛杆上,在夜风中无力地飘荡。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臭和死亡的气息。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归尘之阵覆盖的那片区域。那里相对“干净”,只有一堆堆灰白的、彻底失去活性的枯骨,静静地躺在被净化过的土地上。那是他亲手送别的袍泽,是他们最后的安息之地。

一丝沉重到几乎让他窒息的疲惫感,混杂着冰冷的愤怒,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每一次胜利,都踏着如此深重的血与骨。

他翻身下马,沉重的战靴踩在浸透血水的泥泞土地上,发出“噗嗤”的闷响。他一步步走向那片归尘之地,走向那些灰白的枯骨堆。

周围的士兵自发地让开道路,沉默地注视着他。白羽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银甲染尘,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涵婓走到一堆相对完整的枯骨前——那依稀还能看出是一个人形。他缓缓单膝跪地,伸出未持矛的左手,轻轻拂去覆盖在头骨上的浮土和骨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头骨冰冷表面的刹那——

异变再生!

那堆看似死寂的灰白枯骨缝隙深处,毫无征兆地,一丝粘稠、暗红、如同拥有生命般的血浆,极其诡异地渗了出来!它像一条细小的毒蛇,无声地蜿蜒,速度却快得惊人!

这丝血浆的目标并非涵婓,而是径直射向他刚刚清理出来的、那颗灰白的头骨眉心位置!

噗!

血浆精准地没入头骨眉心,如同水滴融入海绵,瞬间消失不见。

涵婓眼神一凛,猛地起身后退一步,守界之矛瞬间横在身前!白羽的剑也同时出鞘半寸!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发生。

那颗被血浆渗入的头骨,空洞的眼眶中,骤然亮起两点并非磷火、也非净炎,而是纯粹由粘稠血浆构成的猩红光点!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头骨周围散落的、属于同一具尸骸的其他枯骨——臂骨、腿骨、肋骨…如同受到了无形的召唤,开始剧烈地震颤、抖动!然后,违背了所有物理定律,它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自动飞起,围绕着那颗闪烁着血浆之眸的头骨,飞快地拼接、组合!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咬合声密集响起!几息之间,一具完整的、由灰白枯骨构成的人形骨架,便重新“站”在了涵婓面前!它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着,空洞的眼眶中,那两点粘稠的血浆微微波动,仿佛在凝视着涵婓。

一股极其古老、极其微弱、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苍茫的气息,从这具自动拼合的骨架上散发出来。这气息是如此纯粹,不带一丝幽冥的邪秽,反而充满了时光沉淀的厚重和一种…守护的执念?

战场上的所有人都被这诡异而神圣的一幕惊呆了,屏住了呼吸。

那骨架缓缓抬起了由臂骨和掌骨构成的手臂,指向涵婓。它下颌骨开合,没有声音发出,但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精神意念,如同跨越了万载时光的叹息,直接传入涵婓的脑海,也回荡在每一个靠得足够近的士兵意识深处:

“后来者…血…的传承者…”

骨架的动作僵硬而缓慢,它指向涵婓的骨指,缓缓下移,最终指向了涵婓脚下——那片被无数鲜血浸透的战场大地。粘稠的血浆再次从它的骨缝中渗出,这一次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如同细小的溪流,顺着它的腿骨流淌而下,渗入泥土。

随着血浆的渗入,它脚下那片暗红的土地,竟然如同水面般荡漾起涟漪!涟漪中心,粘稠的暗红血浆开始向上翻涌、汇聚,如同大地在呕出自己的血液!

血浆越聚越多,翻滚、塑形…几个呼吸间,一个由纯粹暗红血浆构成的人形轮廓,便出现在骨架的前方!这人形轮廓虽然模糊,但其姿态、其散发出的那股如山如岳、镇压八荒的古老威严,却让所有感受到的人灵魂都在颤栗!尤其是他腰间,血浆凝聚出一柄巨大战斧的轮廓,斧刃上似乎还残留着劈开混沌的印记!

初代血灵宫主!那个传说中带领人族在蛮荒血战中开辟基业的伟大存在!他的气息磅礴而纯粹,带着开天辟地的勇烈,与此刻战场上弥漫的幽冥死气格格不入!

初代宫主的血浆幻影缓缓抬起手臂,同样指向涵婓。他的“面孔”是一片流动的血浆,无法看清表情,但那道跨越时空的精神意念却更加宏大、更加急迫,如同洪钟大吕,狠狠撞在涵婓的心神之上:

“王座…即牢笼…断…肢…为匙…封…”

关键的信息如同惊雷,眼看就要彻底炸响!每一个字都蕴含着足以颠覆认知的惊天秘辛!

就在这千钧一发、涵婓心神被那“王座即牢笼”的警示和“断肢为匙”的秘闻完全攫取的瞬间——

咻——!!!

一道凄厉到足以撕裂耳膜的破空尖啸,毫无征兆地从战场南侧的阴影中爆发!速度之快,超越了音速!声音未至,那凝聚到极致的死亡锋芒已然临体!

目标,并非涵婓,也非白羽,而是直指那正在传递关键信息的初代宫主血浆幻影!以及,幻影前那具自动拼合、作为媒介的枯骨!

那是一支箭!

通体漆黑,仿佛由最纯粹的阴影铸造而成,箭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不断扭动的暗红血煞之气!箭镞并非金属,而是一枚不断旋转、散发出撕裂灵魂波动的惨白獠牙!箭矢所过之处,空气被拉出一道扭曲的、久久无法弥合的真空轨迹,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赤瞳的“破魂獠”!

涵婓的熔金之瞳瞬间收缩到极致!他怒吼出声,守界之矛本能地爆发出金色光焰试图拦截!白羽的剑也化作一道银虹斩向箭矢轨迹!

然而,太迟了!

这蓄谋已久、凝聚了赤瞳全力与恶意的绝杀一箭,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在涵婓心神被秘闻冲击、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微妙刹那!

噗嗤!

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

破魂獠箭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初代宫主血浆幻影的“头颅”,紧接着余势不减,狠狠钉入了后方那具枯骨头骨的眉心!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湮灭!

初代宫主那威严的血浆幻影,如同被戳破的水泡,瞬间溃散!所有凝聚的古老气息、那宏大急迫的精神意念,戛然而止!只剩下无数粘稠的暗红血浆四散飞溅,如同下了一场凄厉的血雨!

而那具作为媒介的枯骨,被破魂獠箭钉中的头骨,连同整个骨架,如同被投入了强酸,瞬间变得漆黑、腐朽,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作一蓬带着浓烈恶臭的黑灰,簌簌飘落,彻底消失不见!

箭矢深深没入地面,只留下一个不断逸散着黑气和血煞的小孔。那枚作为箭镞的惨白獠牙,在完成使命后,也迅速变得灰败、龟裂,最终化为粉末。

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夜风呜咽着,卷起地上残留的骨粉,打着旋儿飘过。

涵婓保持着守界之矛前刺拦截的姿势,僵在原地。矛尖的金色光焰缓缓熄灭。他兜鍪下的脸庞,被喷溅的、尚带余温的初代宫主血浆染上了几道刺目的红痕。熔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那溃散的血雨和飘飞的黑灰,以及地上那个深不见底、如同通往地狱的小孔。

震惊、暴怒、被强行掐断线索的狂躁、以及一种冰冷的、直刺骨髓的寒意…无数情绪在他眼中翻腾、炸裂!

王座即牢笼…断肢为匙…封印?

初代宫主用最后力量传递的警示,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灵魂深处!这碎片化的信息,指向的真相是何等惊世骇俗?宫主王座隐藏着什么?所谓的断肢…莫非就是幽冥亲王的残躯?它竟是开启某种封印的钥匙?封印的又是什么?

而赤瞳…赤瞳这毁灭关键证据的一箭!

涵婓猛地转头,熔金之瞳如同两柄燃烧的利剑,狠狠刺向箭矢袭来的方向——战场南侧,那片被残破营帐和倒塌栅栏阴影覆盖的区域。

月光清冷,阴影浓重如墨。

那里空空如也。

只有夜风吹拂着破碎的布片,发出轻微的呜咽。仿佛刚才那撕裂灵魂的一箭,只是来自幽冥的幻觉。

但地上那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箭孔,空气中残留的浓烈血煞和破魂獠牙的阴冷,以及初代宫主幻影彻底消散的余烬,都在无声地控诉着刚刚发生的、赤裸裸的毁灭与截杀!

白羽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她银牙紧咬,冰冷的视线同样死死锁定了那片阴影,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点燃。

幸存的士兵们,无论是血刃卫还是哨站守军,都僵在原地。他们目睹了初代宫主幻影的出现,感受到了那跨越时空的悲怆警示,更亲眼见证了这警示被一箭无情扼杀!巨大的信息冲击和随之而来的寒意,让他们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涵婓缓缓收回守界之矛,矛尖垂地。他抬起手,抹去脸上冰冷的、属于初代宫主的血痕。指尖的触感粘稠而沉重。

他看向那片吞噬了赤瞳踪迹的阴影,又缓缓抬头,望向之前月光丝线汇聚的、九天之上王座所在的虚空方向。

熔金色的眼眸深处,所有的震惊、暴怒、狂躁,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熔岩,迅速冷却、沉淀,最终凝结成两块万载不化的玄冰。那冰层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和一条注定要以血洗刷的决绝之路。

王座…牢笼…

断肢…钥匙…

赤瞳…灭口…

线索虽然被粗暴斩断,但指向的深渊,已在他面前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

他收回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幸存的士兵耳中,带着一种斩断最后一丝幻想的冰冷铁意:

“收殓袍泽遗骨,就地焚化,骨灰…带回天穹城。”

“此地…不留一具残骸,不留一滴污血。”

命令下达,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拖着沉重的守界之矛,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战马。玄甲上的血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背影挺拔如枪,却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与…孤绝。

夜风吹过战场,卷起灰烬与血腥,呜咽声仿佛亡魂未尽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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