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如同一块骤然碎裂的玻璃,刺耳的声音直贯脑髓。
路明非感觉那股支撑着身体、冰冷而狂暴的力量,被一股极其霸道的意志硬生生抽离、剥离。
视野猛地一个剧烈晃动,仿佛有人强行将他从深海拖出,狠狠掼回一个狭小脆弱的躯壳之中。
瞬间,五感爆炸般涌入,每一个细微信号都变成钝器,沉重地砸在他的神经末梢上。
刺鼻的血腥味,浓得呛人,混杂着硝烟未散的呛辣、尘土被践踏后扬起的呛人干燥,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甜腥。
鼻腔里灌满了这地狱般的气息。耳朵里塞满了杂乱的、痛苦的呻吟,如同垂死的蜂群发出的嗡鸣,断断续续,却又无处不在。
更深处,是风刮过停车场破损边缘的、尖锐又凄凉的呼哨,背景音里还混杂着远处沉闷的枪声,像是这场灾难不甘休止的尾音。
视线终于艰难地对准了焦距。
入眼的景象让路明非的胃袋猛地痉挛抽搐起来。就在他脚边半尺远的地方,学院里那位冰冷、强大、如同利刃般的楚子航学长,毫无生气地俯卧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脖颈处一个清晰的、微微泛红的可怕手印赫然在目,身旁散落着一地的子弹壳和被踩得稀烂的杂物。
他下意识地往后踉跄一步,鞋跟却绊到了一个极其沉重的障碍。
低头。
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冻结成冰柱。
恺撒·加图索,那个光芒万丈、骄傲得如同太阳神的学生会主席,此刻像一堆等待处理的垃圾,脸朝下、狼狈不堪地趴伏在地。那张总是俊美、带着漫不经心微笑的侧脸,此刻沾满了湿漉漉的灰黑色污泥,污秽中混着刺目的暗红血痕,从破裂的鼻梁处蜿蜒流下,几乎糊住了半张脸。
他那引以为傲的、如流泻黄金般的长发,被油污、尘土和暗红的鼻血弄得一团糟乱,脏兮兮地紧贴着头皮和冰冷的地面。
更近一些。
路明非的瞳孔猛然缩成了针尖大小,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他甚至看到自己那只刚刚擦过的手套——此刻就随意地、带着浓烈羞辱意味地盖在恺撒被血迹模糊的鼻梁上!那感觉,就像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了他自己的意识之上!
“不…不是我…不是我…”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神经质地缩回了左脚,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昏迷不醒的恺撒,而是一条毒蛇。
就在这时,余光无意间扫到了停车场后方那道窄巷的入口处。
那一抹凝固的红色,如同来自地狱的控诉,精准无比地刺入他的视野。
诺诺!
她依旧安静地歪倒在冰冷的拐角水泥墙边。
一股腥味猛地涌上喉头,路明非死死地捂住嘴,压抑着翻江倒海的呕吐欲望和心脏被攥紧的剧痛。
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尖叫,传递着比全身骨骼被打碎更剧烈的恐惧。
他做了什么?这遍地的哀鸣,这被踩进泥里的天之骄子,这生死未卜的女孩(衰仔路明非不知道诺诺没死,不知道弗里嘉子弹)…是他!这双此刻微微痉挛的手,刚才残忍地切开了所有人的骄傲,撕裂了学院的秩序!
不是他?那还能是谁?!
那个冰冷的声音,那种俯瞰蝼蚁的漠然,那种碾压一切的恐怖力量和暴虐的掌控…那感觉还在残留!清晰地印在他的骨头缝里,他的每一条神经末梢上!可那绝不是他路明非!
分裂?一个荒谬又带着致命诱惑的词汇猛地攫住了他濒临崩溃的大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这身体与灵魂的彻底撕裂?
“不…这不是我…” 他再次喃喃,声音带上了哭腔的颤抖。这哀求,徒劳地砸在四周冰冷血腥的空气里。
他像受惊的兔子,惊恐地环顾四周,目光掠过一张张痛苦扭曲或陷入昏迷的面孔。有人看到了他,眼神里充满了惊惧、愤怒和刻骨的仇恨。
路明非猛地转身,双腿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量,不是走向那抹刺目的红,而是朝着反方向,死命地冲向停车场破损的安全通道出口。
他甚至不敢再看那个角落一眼。恐惧,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恐惧,压倒了那短暂爆发的勇气。
身后所有的呻吟、所有的目光,都成了催促他逃离地狱的鞭子。
宿舍门板在身后“砰”的一声被他用尽全力甩上。沉重的撞击声带着回音,却丝毫不能驱散紧紧黏附着他的血腥气味和那令人窒息的无形重压。
钥匙还插在锁孔上,随着门扉的震动嗡嗡作响。
路明非后背死死地抵住冰冷的门板,那点微弱的支撑似乎是他仅剩的依凭。身体里的力气像被瞬间抽空,如同煮过头的面条,软得没有一丝筋骨。
他哆嗦着,全靠门板撑着,才没像滩烂泥一样滑坐到满是灰尘的地面。
视野模糊,眩晕和耳鸣海浪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
停车场里那地狱般的景象,以一种失控的方式在眼前疯狂闪回、切割、叠加:恺撒糊满泥血的脸部特写;楚子航脖颈上那个泛着非人指压痕迹的青紫手印;混合着污泥和血渍的水泥地板上自己锃亮的鞋跟;以及拐角处诺诺凝固的、刺破眼球的红色血迹……每一帧画面都像是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烧着他脆弱的神经。
“呼哧…呼哧…” 急促而破碎的喘息从他喉咙里挤出,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拉得肺管生疼。
冷汗彻底浸透了他廉价运动服的里层,冰冷、黏腻地紧贴在背上,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蛇,持续地吸取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汗珠大颗大颗从额头、鬓角滚落,沿着脸颊滑进脖颈,最后没入领口,又痒又冰,可他已经麻木得连抬手擦一把的力气都没有了。
牙齿在控制不住地磕碰,上下颚撞得“咯咯”轻响。
“假的…梦…是噩梦…” 他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神经质地翕动着嘴唇,反复念叨着这几个毫无意义的字眼,试图为眼前恐怖的一切找到一个虚假的依靠。
他猛地抬起自己的双手,摊开在昏黄的光线下,用力去看。手指上沾了些微的灰色油污,那是水泥地的痕迹?还是……血干了之后的颜色?指关节微微泛红,似乎还残留着捏碎什么东西的、可怕的僵硬感。
他死死地盯着这双有些单薄的手,仿佛要把它看穿。就是这双手,刚刚如铁钳般扼住了恺撒骄傲的头颅,把它狠狠按进了泥里?就是这双手,如同死神之鞭般轻易地摧毁了楚子航?他猛地闭紧眼睛,试图把这可怕的念头挤出脑海,身体却抖得更厉害了。
“砰!”
为了验证,他忽然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身侧的门板上!
剧痛!清晰的、真实的、骨头和实木碰撞的钝痛瞬间从拳峰炸开,沿着手臂经络猛冲上脑门,痛得他眼前金星乱冒,闷哼一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疼痛感如此真实、尖锐!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哭喊着证明这世界的存在,同时也彻底击碎了他那点可怜的、想用“噩梦”来欺骗自己的卑微期望。
“真的…”
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朽木,带着绝望的哭音。最后的屏障垮塌了。不是什么外星人附体,也不是小说里的系统降临,是真的,他,路明非,用这具身体,干下了那一切!
胃里最后一点东西终于压不住,一股酸水混合着苦胆的腥气猛地冲了上来。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芬格尔那张破旧但堆满杂物的椅子,踉跄着扑向宿舍角落唯一那个垃圾桶。
扑过去跪倒在地。
“呕——呃——”
剧烈的干呕让他蜷缩在地,整个身体抽搐得像风中的落叶,脖子上的青筋暴凸起来。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明明空无一物,却似乎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里面撕扯、搅拌,酸液灼烧着食管和喉咙,难受得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每一次痛苦的痉挛都加剧了脑海画面的冲击,诺诺在爆炸时推开他的决然,鲜血在她额角炸开的刺目,还有……还有他自己事后那冰冷漠然的移开视线的神态……
“诺诺…” 他埋在恶臭的垃圾桶边缘,含糊不清地呜咽着,声音被呕吐的痉挛彻底淹没。冷汗浸透后又被地板的凉意反扑上来,他冷得像掉进了冰窖。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生理反应稍稍平息。浑身脱力,路明非勉强撑着膝盖,半拖半爬地把自己挪到床铺下沿。
背靠着芬格尔床铺冰冷生锈的铁梯,他曲起腿,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那件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洗得发白变形的廉价t恤里。
他不敢闭眼。只要眼皮一旦垂下,恺撒在泥地里屈辱挣扎抽搐的样子就如魔鬼的图腾烙进眼底;耳边循环着骨头脆裂、血肉撞击地面、绝望的嘶吼和那冰冷命令的回响。
整个宿舍仿佛也在扭曲,空间被拉长、挤压,无数双无形的手从黑暗中伸出,要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疯了…是我…疯了…”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绝望中挣扎着成形,仿佛抓住了浑浊洪水中的最后一块浮木。对,疯了!人格分裂!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一个魔鬼住了进来!不是我的错!不是!
这个想法给了他一丝微弱的、虚假的支撑。他抬起头,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带着孤注一掷的茫然和祈求,望向虚空,好像那里有个能证明他清白的裁判官。“不是我…不是路明非…是…是他…”
宿舍门突然被敲响了。
那急促而节奏感十足的敲门声像催命的战鼓,猛地把路明非从自我放逐的深渊边缘拉扯回来。
他整个人像被通了电般弹了一下,脊背瞬间绷紧,惊恐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扇薄薄的木板门,仿佛那门外连接着噬人的地狱。
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撞得肋骨生疼。
“路明非?” 门外的声音不高,但穿透力极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是刻在他骨子里的那个嗓音——诺诺!
嗡!路明非的大脑瞬间空白一片,仅存的侥幸灰飞烟灭。师姐不是死了吗,她来了!追债的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酸麻无力,根本不听使唤。他慌乱地用手撑地,膝盖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狼狈地试图爬离门的区域,只想找个更深的角落蜷缩起来。
门板又一次被敲响,力度加重了一些。“路明非!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诺诺的声音带上了一点不耐烦的尾音。那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扎进路明非剧烈颤动的神经。
躲不掉了!
路明非狠狠一咬牙,几乎是手脚并用,带着赴死般的悲壮,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冰凉的手指在门锁上摸索了好几遍,才哆哆嗦嗦地成功拧动冰冷的黄铜旋钮。门栓弹开的轻微声响,此刻在他耳中如同巨斧落下。
他一点点拉开房门,只敢拉开一条窄缝。
光线被门板阻挡切割,诺诺就站在门廊幽暗的光线交界处。她似乎换了身干净宽松的旧t恤,但右边额角上那个覆盖着的、厚厚的雪白纱布,在昏暗光线下异常刺眼。
药膏淡淡的苦涩气味混在空气中,像无声的控诉。那原本就白皙的脸颊,在纱布的映衬下更显得没什么血色,嘴唇的颜色也很浅,透着一股大病初愈般的柔弱。
然而,她的眼睛却截然相反。
那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此刻像封冻千年的寒潭,又像两柄能洞穿人心的利刃,没有任何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平静到极致的审视。
这平静比任何的狂怒都更具穿透力,路明非只觉被她目光扫到的地方,皮肤都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烫了一下。
他根本不敢直视那双眼,喉咙干涩得要命,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低着头,目光闪烁地四处乱瞟,最终落在自己灰扑扑的鞋尖上。“师…师姐…你还活着?” 声音如同破风箱,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清,“不是不是,你…你没事吧?头…疼吗?” 这句话问出来无比艰难,带着他自己都觉得假惺惺的恐惧。
诺诺没有立刻回答。
宿舍里逼仄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能压断人的脊梁。路明非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失控狂跳的“咚咚”声,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如同海啸。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针尖上反复踩踏。
终于。
“有事?” 诺诺的语调依旧是那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尾音几乎没有一丝起伏。她看着路明非那张惨白惊恐、写满逃避的脸,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一牵,那弧度冰冷、锋利,看不到丝毫笑意。
“哦,我还好。” 她向前微微倾身,靠近那条门缝,声音压低了半分,却更像贴着耳边炸开的冷枪弹,精准地叩在路明非最恐惧的记忆节点上。
“那个把我脑袋撞开花,顺便把你们会长按在泥里、把楚师兄劈晕过去的人,” 每一个字都如同浸过冰水的鞭子,在路明非紧绷的神经上抽出道道血痕。她的目光牢牢锁住他惨白瞳孔里那一点瑟缩的光,“那个扬言‘今晚上就办了我’的人,” “办”字被刻意咬得极重,带着一种磨砂般冰冷的质感。
“……他现在还在这屋子里吗?” 诺诺最后问道。她停了下来,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路明非脸上,像是在等一个最终宣判,而答案早已写在他不堪重负的神经质颤抖里。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汽油,泼在了路明非心头那股名为“人格分裂”的野火上!
轰!他脑子里那个刚刚勉强构建起来的、脆弱不堪的借口模型瞬间活了!它膨胀,燃烧,成为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不!不是我!绝对不是!” 路明非猛地抬起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那双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急于辩解而布满疯狂的红血丝,瞳孔因神经质的激动而微微放缩。他语无伦次地急促说着,声音嘶哑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喷着惊恐的气流:
“师姐!我…我犯浑…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知道!”他混乱地挥了下手,带起一阵风,“但我没办法!真…真不是‘我’做的!”他用力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我打小…小时候…撞伤过头!真的!后来……后来就落下毛病了!”他呼吸越来越急,额头的冷汗汇成细流滑进鬓角,“一受刺激…特别大的刺激!脑袋就…就乱了套!里面好像……好像就钻进另外一个人!”
他猛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襟,指关节用力到发白,身体筛糠般晃动着,声音里带上了绝望的哀求哭腔:“那个人…他根本不是路明非!就是个疯子!是个…是个怪物!他干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 他瞥了一眼诺诺头上的纱布,身体猛地一缩,像是怕那目光灼伤,“天打雷劈啊!都是他干的!都是他!我就是个…就是个废物!”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混杂在一起,逼得他几乎语无伦次:“我发誓!师姐!我当时真想…真想自己替那怪物挡在枪口前面!可…可我被挤在角落里了!我的身体…我的嘴…都不是我的了!真的!”
路明非眼眶通红,泪水在极度惊惧的挤压下几乎要夺眶而出,声音嘶哑破碎:“对不起…对不起师姐!都是我不好!我是个神经病!害了你!害了恺撒老大!害了楚师兄!害了那么多人…” 他猛地低下头,像个待审的罪犯,只把无助的后颈暴露在对方面前,“你骂我吧!打我!我认!只求你…只求你千万别信那个疯子的话!”
时间再次被钉死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路明非急促到破碎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哀鸣,回荡在宿舍浑浊的空气中。他能感觉到自己前心后背的冷汗正不断外渗,刚才那点残存的热气也被抽走了,整个人只剩下冰冷的骨架在绝望中打颤。
诺诺的目光依旧沉寂。
它长久地停驻在路明非那通红的眼眶,紧攥到失血泛白的手,还有他全身神经质的颤抖上。
这审视极其耐心,像是在解读一份复杂晦涩的密码文本。
那份平静之下涌动着什么,是嘲弄?是冰冷的愤怒?还是…一丝疲惫的释然?路明非看不透,也不敢看。
在这沉重的静默里等待宣判的每一秒,都像被无形的砂轮缓慢磨蹭着他崩到极致的神经。
空气都凝固得要碎裂了。
终于,诺诺那线条清晰、此刻却略显苍白的唇瓣,很轻微地向上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容,更像是某种极其锐利的、带着审视性质的思索终于有了个暂时的落脚点。
她像是从一场过于荒诞的梦中短暂地苏醒过来,带着点倦怠地轻轻吁出一口悠长的气息。
“哦——” 一个清晰的单音节从她唇齿间滑出,尾音在狭窄的空间里被刻意拉长了少许,带着一种冰冷的、几乎是“恍然大悟”式的玩味。
她没有再看路明非那张写满绝望和哀求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转而掠向他身后,仿佛穿透了这片混乱的战场,落在一堆同样破旧的书桌、铁架床上,甚至落在了芬格尔那个放着半瓶廉价汽水的搪瓷杯上。
“……刺激大点的。” 诺诺的声音重新响起,声调不高,恢复了那种惯常的、甚至略带点轻快感的上扬,仿佛刚才那番剖心泣血的忏悔和惨绝人寰的事件从未发生。她甚至还轻轻歪了歪头,额角那块刺眼的白纱布随着动作微微一动,几缕不听话的暗红色发丝垂落下来,拂过她苍白的脸颊。
“晚饭还没吃吧?” 她突兀地问道,目光终于落回路明非脸上,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消融了一点,但依旧看不到底,反而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兴趣?“折腾这么大半天,刚才那一通……‘澄清’,也挺耗神的吧?”她顿了顿,嘴角那缕玩味的弧度似乎清晰了那么一星半点,“走吧,分你一碗饭吃。别死在自己屋里,怪难清理的。”
“轰”的一声,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路明非的脸颊,耳根瞬间火烧火燎。
他像是被巨锤砸中,完全懵在原地,身体僵硬得连后退都忘了。请吃饭?在这个节点?!在他说完那番拙劣又惊世骇俗的分裂告白之后?!在停车场尸横遍野、她本人还头缠纱布的情况下?!
恐惧、荒唐、巨大的难以置信像搅拌机一样在他脑子里轰隆隆乱转。
他想解释,想继续道歉,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掉……但他喉咙干得发不出一个有效的音节,只能张着嘴,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眼神涣散地看着诺诺转身走向走廊稍亮的区域,脚步甚至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放松感?
她停下,偏过头,回眸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看一只吓傻了的大型啮齿类动物。“喂,那位‘现在还算正常’的路明非同学,”声音带着点戏谑的尾音,“锁门,跟上。没吃饱的话,我们怎么进行后续呢?” 她把“后续”两字咬得不轻不重,像撒了把盐在他溃烂的伤口上。
那刺眼的白色纱布在灯光下一晃。
路明非一个激灵,像是突然通了电,手脚冰凉地猛冲回房间里,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抓起丢在床上的廉价帆布外套和叮当作响的钥匙串,甚至没顾得上套外套,就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手忙脚乱地带上门锁死,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诺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听到声响停下脚步。
路明非气喘吁吁地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外套和钥匙,像个闯了祸被老师领着去见家长的小学生。
走廊老旧的白炽灯灯泡发出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浮动的灰尘,也勾勒出诺诺宽松t恤下略显单薄的肩线。
空气中飘荡着老旧木头、灰尘和她头发伤口上药膏混合的、难以言喻的气味。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水泥楼梯间回荡,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寂静。
路明非低着头,盯着诺诺脚下那双沾了点泥点的白色帆布鞋,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只剩下诺诺那句带着无限歧义和压迫感的——“后续”。
还有那明晃晃的纱布……他每一步都踩在心尖上。
“一杯可乐,加冰,谢谢。”
路明非的声音像风干的砂纸,艰涩地刮过喉咙。
服务员投来一个略显诧异的目光,似乎在奇怪这个客人干哑的嗓子。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小小的失误泄露了太多他极力想掩盖的状态。
他飞快地低下头,像是要确认菜单上的字迹,手指却神经质地在廉价的塑封纸板边缘搓揉着,留下几道湿冷的指印。
这家坐落在学院后街深处的小餐馆是芬格尔的秘密推荐,墙壁上的污渍和天花板剥落的墙皮诉说着它饱经风霜的年岁,油腻腻的橘色灯光和不断涌入的晚课学生嘈杂的喧嚣暂时为他筑起一道单薄的屏障。
他需要这个屏障。远离那仿佛依旧萦绕在鼻端的停车场血腥味,远离恺撒脸部的泥泞血迹和楚子航毫无生气的躯体带来的强烈冲击。
更重要的是,暂时避开诺诺那两道能穿透骨头的目光。那张靠里墙、带卡座的桌子光线昏暗,勉强能藏住他脸上那因恐惧和负罪感而持续的苍白。
冰凉的可乐杯被放在桌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杯壁滚落,在塑料薄膜材质的桌垫上晕开一小圈深色的湿痕。
路明非一把将杯子捞过来,双手紧握住,冰凉透过杯壁渗入他汗湿的掌心,让他打了个寒噤。
他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大口,那刺喉的凉和强劲的碳酸气体瞬间冲击着他的上颚和鼻腔,激得他鼻根一酸,差点呛咳出来。
他死死忍住,脸憋得更白了,只是把吸管咬得更扁。冰凉的液体滑入胃里,似乎暂时压下了那点翻腾的酸意。
对面传来轻微的响声。诺诺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她的塑料餐盘里那份廉价的椒盐鸡排饭几乎没怎么动过。
她的目光从餐盘移开,落在路明因攥紧可乐杯而微微泛白的指节上。
那双深黑色的瞳孔在餐厅橘色的灯光下显得比平时更深邃了,像两口难以测底的古井。
“所以,”她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邻桌学生们“高狮”“低鹰”的口水仗和碟碗碰撞的喧嚣,“那个‘其他人’……” 她故意在这三个字上加了点微妙的停顿,看着路明非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失去了血色,僵得像石刻,“……他出现之前,你会有什么感觉吗?” 她端起自己那杯柠檬水,随意地啜饮了一小口,眼神落在杯壁上凝结的水汽上,语调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比如……耳朵里嗡嗡响?头疼?看见……红色的光什么的?” 她的视线重新抬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意味,锐利地再次刺进路明非瞳孔的深处。
路明非只觉得后背刚被冰可乐压下去的那点冷汗又“唰”地冒了出来,黏腻腻地贴着皮肤。
大脑飞速地运转,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不行!必须“合理”!人格分裂!教科书上怎么写的?他不知道,从来没认真看过。只能硬编!
他艰难地咽下喉咙里那团冰凉的可乐,那感觉刮得他喉咙生疼。他不敢再看诺诺的眼睛,目光游移不定,最终落在桌上那片可乐留下的湿痕边缘,艰难地开合嘴唇:
“头…头疼!对!特别疼!就像……像有个大铁锤在里头砸!”他试图让自己的表情配合着痛苦地皱起眉头,“脑子也糊…糊成一片浆糊…眼睛花…耳朵里嗡嗡嗡的,特别吵!好像…好像收音机信号不好的那种杂音…”他语速越来越急,手指无意识地抠弄着桌面塑料膜翘起的一角,“然后……然后那个家伙就冒出来了!特别快!我就…就像睡着了…被挤出去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试图增加可信度。
诺诺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在冰冷的玻璃杯壁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发出极细微的“笃笃”声,仿佛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那目光依旧没离开路明非的脸。片刻沉默后,她又问:“那他走了呢?像刚才停车场那会儿之后?”
“冷…” 路明非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感觉无比真实,“像…像掉进了冰窟窿,特别冷…全身抖得停不下来…” 他猛地打了个寒噤,声音更低,“还有…还有骨头酸…没力气…像…像跑了十几公里,刚被捞上来一样…眼前发黑发花…然后…然后就想吐…”他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每一个症状他都如实描述,那的确是他的切身感受,只不过被他强硬地归咎于“鬼魂”离体造成的损伤,就像甩掉一个被诅咒的包袱一样顺理成章。
诺诺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解读一道古怪而复杂的数学题。
橘色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浅浅的光晕,那额角刺目的纱布在朦胧光影下轮廓清晰得让人心悸。
路明非不敢再看,慌乱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自己餐盘里那份早已凉透、被扒拉得稀碎的牛肉盖饭。
咖喱酱汁油腻腻地凝结在米饭粒上,令人毫无食欲,甚至让他胃里又开始隐隐作呕。
“快点吃吧。” 诺诺的声音打断了他毫无意义的盯视。她的语气重新恢复了一种奇特的“平常”,仿佛刚才那段关于鬼上身的诡异问答从未发生过。她伸手指了指路明非盘子里几乎没动的食物,“这地方,过八点可就只剩泡面了。” 她自己面前的饭几乎没怎么动。
路明非被“鬼”榨干的身体空荡荡的,对食物却有着本能的抗拒。他像完成任务般,艰难地拿起勺子,挖起一勺冰凉的、酱汁凝固的米饭,塞进嘴里。
冰冷的质感滑过喉咙,带起一阵冰凉的、极不舒服的下坠感,他几乎没咀嚼就囫囵咽了下去。食不知味,味如嚼蜡。脑海里只剩下无休无止的闪回:恺撒狼狈蜷缩的身躯,楚子航倒地时的声响,还有——诺诺头上那块白色的、不断在他视野里晃动的巨大纱布。
每一帧画面,都加重他喉咙里的阻塞感。
草草扒拉了几口,胃里沉甸甸的,翻搅感却愈加强烈。他忍不住放下勺子,再次端起冰可乐灌了一大口。刺喉的冰凉稍微压下了那股难受。
诺诺面前那盘椒盐鸡排饭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被推开。她用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和手指,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在完成一次普通的进餐。只有那额角醒目的白色绷带,在餐馆混乱的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惊心动魄。
“饱了?”她问。
路明非用力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诺诺看他一眼,没再多问,径自起身。路明非如蒙大赦,慌忙跟着站起来,身体依然有点发飘,脚步虚浮。
两人沉默地向学院的方向走去,融入初冬冰凉的夜色里。惨白的路灯光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寒风吹拂枯枝,声响凄厉如同啜泣。
冷气渗进衣服缝隙,路明非冻得牙齿打颤,却不敢抱怨一个字。每次视线不经意扫到诺诺侧面额角那块在路灯下微微反光的白色敷料,心头就瞬间被阴郁冰冷的恐惧攥紧。他甚至产生可笑的错觉:诺诺那散落肩膀的红色发丝,每根都延伸出粘稠的红色触角,仿佛随时会扑过来,扼住他的咽喉……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慌和负罪感沉沉压在心口。他看着诺诺平静的侧脸,那平静反而比暴怒更可怕,像一个等待坍塌的天花板。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穿过夜晚的校园,像两道游魂,踏着满地的破碎枯叶,走向那扇依旧令人胆战心惊的宿舍门。
远远的,熟悉的老旧走廊映入眼帘,路明非悬着的心却绷得更紧了。每靠近宿舍门一步,空气都仿佛厚重凝固一分。
终于站在斑驳的绿漆门前。路明非机械地掏出那串冰凉刺骨的钥匙串。
哗啦作响的金属撞击声此刻显得无比聒噪又惹人烦厌。他哆哆嗦嗦地把钥匙插进锁孔,手指因极端的紧张而动作变形,扭了好几下都没能顺利打开门锁。
金属刮擦的刺耳声响回荡在空旷走廊里,一下下刮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咔哒”一声,锁簧总算弹开。他僵硬地转动门把,推开一条缝隙,率先钻了进去,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门口,形成一个笨拙的防御姿态,然后才侧身让诺诺进来。昏黄的灯泡光芒从门缝里流泻而出,照亮门前一小块老旧的地砖。
诺诺面色依然平静无波,步履平稳地走入,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室内——
动作停了停。
视线落在路明非床铺下方一张破旧的铁制折叠方凳上。凳面布满斑驳的划痕和污渍,中间端端正正地放着一盒拆了塑封、被抽走了一根烟的万宝路硬盒。烟盒上方赫然压着一张折叠起来、字迹潦草得如同鬼画符的纸条。
“哈。” 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轻笑从诺诺唇间逸出,短得几乎听不真切。她踱步过去,伸出两根手指随意地拈起那张薄纸展开。路明非紧张得屏住了呼吸,身体绷得像块僵硬的木头。
诺诺的目光在那纸片上停留了大约两三秒钟,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滑稽有趣的事情。她嘴角勾起的弧度非常明显,不是愉悦,更像是一种“果不其然”的、带着浓烈讽刺意味的了然。
“呵……” 又是一声,这次更清晰了一点,她拿着纸条的手指晃了晃,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她转向路明非,扬了扬下巴,语气和纸条上的内容一样不着调,“你那位师兄,还挺懂江湖道义啊?”
路明非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脸颊爆发出滚烫的烧灼感!芬格尔!这狗东西!竟然在这种关头!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咕哝,想解释什么,却彻底失了语,只觉得那盒香烟和那张纸条瞬间让这狭小空间里的空气变得滚烫而令人窒息,甚至比停车场里的血腥味更加具有杀伤力。
他一个箭步上前,带着强烈的羞愤和惊惶,猛地从诺诺手里抽回那张该死的纸条。指尖碰到纸条时甚至抖了一下,差点没拿稳。
纸条上的狗爬字迹撞入眼底:
“师弟,老哥我自觉滚蛋!江湖救急先走一步!烟给你搁这儿,压压惊!春宵苦短!莫待空房!pS:动静小点!小心楼长!——懂事的芬!”
字字灼心!还压压惊?!
纸条被路明非死死捏在手心,薄脆的纸张在他滚烫的汗湿掌心里发出不堪蹂躏的细微摩擦声。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架在火上烤的恐慌瞬间将他淹没。
诺诺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她没再看路明非那副快要原地自燃的表情,目光轻飘飘地掠过那张纸条在路明非手中被揉捏成可怜的一团,然后开始打量这个局促的小小空间。
两张上下铺铁架床挤占了大部分空间,芬格尔的床铺如同飓风过境,堆满了衣物、书籍、食品包装袋,散发出混合了汗味、油墨味和过期零食的古怪气息。
窗框锈迹斑斑,劣质涤纶窗帘拉着一半,透出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室内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那盏蒙满灰尘、昏黄得只能勉强照清物体轮廓的白炽灯泡。墙角蜘蛛网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路明非剧烈呕吐后清理不彻底的一丝酸馊味,此刻混合着芬格尔遗留的烟味,形成一种难以形容、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
这环境,只能用“生存主义战败者营地”来形容。
诺诺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房间里唯一还算整洁、属于路明非的那张铺着干净蓝格子床单的下铺上。没有多余的杂物,只在床头整整齐齐码放着几本崭新厚实的课本——《龙族谱系学初级导论》《炼金材料基础辨识》《言灵周期律概述》。
她那深黑色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目光在床铺和书本之间轻轻掠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停顿。
忽然,她没有任何征兆地转身。
在路明非惊恐万分的注视下,她抬起手,动作干脆利索,一把拉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墨绿色运动外套拉链!
“嗤啦——”
拉链划过轨道的声音在死寂的宿舍里显得无比刺耳,如同金属指甲刮过黑板!那件代表着学院和学生会的象征物被毫不留恋地剥落下来。
诺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像是完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步骤。
她一手拎着脱下来的外套,另一只手随意地将其抛向身边那张破旧的方凳。
墨绿色的外套软塌塌地落在凳面和芬格尔那盒压惊的万宝路烟盒上,覆盖了上去,只露出一点衣角。
然后,诺诺从容地走到路明非那张干干净净的下铺床边。白色的荧光灯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身上打下一道冰冷的光边。她身上只剩下一件有些旧但洗得干净的黑色打底吊带背心。
那背心面料柔软、剪裁服帖,清晰地勾勒出少女肩颈纤薄而富有张力的流畅线条。锁骨平直,线条分明,往下延伸出细腻柔和的弧度。
大片裸露的肌肤在昏黄灯光下呈现出象牙般的质感,因为寒冷,细微的绒毛似乎清晰可见。但路明非完全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他此刻眼里只有那片刺目的白——那厚厚缠在她右额角、如同巨大讽刺标签的纱布绷带!
那白色此刻因为她的动作,在黑发和黑色衣料的映衬下,刺眼得如同燃烧的日光。
路明非的心脏在胸腔里失控狂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几乎窒息。
诺诺的动作还没结束。她随意地用手拨弄了一下脸颊边垂落的一缕散发,动作流畅而自然,然后非常自然地抬起修长的左腿,屈膝压在了那张属于路明非的、铺着干净蓝格子床单的床铺边缘。
她甚至把另一条腿也盘了上来,整个身体极其放松地靠在床头冰冷的铁架子上。老旧弹簧随着她的重量调整发出了几声不堪重负的“嘎吱”轻响,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惊悚。
她坐稳了,盘腿而坐的姿势随性中带着一种无形的掌控力。这才微微抬起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越过几米的距离,笔直地看向僵立在门口、几乎已经石化成雕塑的路明非。
她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眼神里没有丝毫羞涩或暧昧,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带着强烈戏谑和压迫意味的亮光。
“行了,”她的声音清晰而平淡地响起,如同在宣读一项既定流程,目光没有丝毫回避,紧紧锁住路明非苍白脸上那双因极度恐惧而不断颤抖的眼瞳。
那双深潭似的眸子清晰倒映着他惊恐万分的面孔,和墙上微微晃动的人影一样摇摇欲坠。
“吃饱喝足了,”她说,语气轻松得像谈论天气,“宿舍也清空了。你看,” 她甚至摊开手,随意地指了指那张方凳,“烟都给你预备好了。你师姐我保证,老老实实配合。绝对——不反抗。”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路明非快要破裂的眼神,用下巴点了点自己,那个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现在,不是‘今晚上就办了我’吗?”
“师弟,” 她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称呼,像一枚枚冰冷的钉子砸下来,“你想怎么‘办’?”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