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越野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撕开深夜的余清歌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季宴修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侧过头,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某种,与他同源的东西。
疯狂。
一种被命运逼到绝境后,不计后果的疯狂。
蜃楼会所,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往日喧嚣的霓虹灯牌,全部熄灭,只剩下巨大的轮廓,在月色下投射出,狰狞的阴影。
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墨。
越野车的车灯,如两柄利剑,刺破黑暗,照亮大门上,那张刺眼的封条。
“就在这里。”余清歌推开车门,一股刺骨的阴寒,瞬间卷了进来。
这寒意,不是来自气温。是无数怨灵,无声的吐息。
季宴修跟着下车,那股熟悉的,让他毛骨悚然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看见,空气中,漂浮着无数扭曲的,半透明的影子。
它们没有扑上来,只是贪婪地,嗅着他身边的余清歌。
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他的腿,开始发软。
“怕了?”余清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欠我的,可不止这点恐惧。”
她走到那扇紧闭的玻璃门前,抬脚,狠狠踹在门锁的位置。
钢化玻璃,应声碎裂,化作漫天冰冷的星子。那声音,在死寂的停车场里,尖锐得,像一声惨叫。
季宴修瞳孔紧缩。
他眼前的余清歌,像一柄,淬了寒冰的利刃,锋利,且不顾一切。
“跟上。”她率先踏入那片玻璃碎屑,头也不回。
会所内部,一片狼藉。
东倒西歪的酒瓶,散落的衣物,还有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空气中,那股腐朽的香水味,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地下三层。
他们顺着安全通道,一路向下。
墙壁上,应急灯发出幽幽的绿光,照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
越往下,温度越低。
季宴修能清晰听见,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女人的呜咽。
那声音,哀怨,凄切,像一把生锈的钩子,挠着他的耳膜。
他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闭上嘴,咬住舌头。”余清歌冷冷丢下一句,脚步未停。
季宴修照做,舌尖的伤口,再次被牙齿碾过,血腥味,驱散了部分寒意。
地下三层的入口,是一扇厚重的,电子密码门。
此刻,正虚掩着,一条黑色的缝隙里,不断有黑色的雾气,丝丝缕缕地,溢散出来。
那是纯粹的,凝结成实体的,怨念。
余清歌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那双好看的眸子,在幽绿的灯光下,亮得惊人。“季宴修。”
“嗯。”
“‘永恒之心’的故事,你听过么?”
他一怔,摇了摇头。
“一个女调香师,爱上一个男人。为他,倾尽才华,调制出,举世无双的香。”
“男人,靠着这款香,名利双收。然后,娶了别人。”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像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女人,在绝望中,穿着红裙,跳进了自己的调香池。”
“用自己的血和命,完成了,最后的‘永恒之心’。”
季宴修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他想起了,余清歌将那瓶香水,淋在自己头上的样子。
“她成了厉鬼,怨气不散。”
“而我,用自己的命格,和她做了笔交易。”
“她帮我,强行连接你我的魂体。”
“代价是,她失控的怨气,会第一个,吞噬你。”
余清歌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现在,那个要吃掉你的东西,就在门后。”
“你的第一笔债,是用你的命,去平息她的怨。”
“你,敢进去么?”
季宴修的脸色,惨白如纸。
他看着那扇,不断溢出黑雾的门,门后,是比万鬼噬心,更恐怖的,一个女人的绝望。
他会死。这个认知,无比清晰。
可他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季宏那句,冰冷的话。
“是季家,偷了你的命,换了他的生。”
他的人生,本就是偷来的。
现在,只是物归原主。
他抬起眼,看向余清歌,那双丹凤眼里,恐惧仍在,却被一种,决绝的死志,覆盖。
他没有回答。
只是,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那扇,通往地狱的门。
门后,不是房间。
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深坑。
坑底,是一个早已干涸的池子,池壁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印记。
池子中央,那只“永恒之心”的香水瓶,悬浮在半空。
瓶身,布满裂纹,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一道道浓如实质的黑气,从瓶中涌出,汇聚成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的轮廓。
她背对着他们,长发及地,发出凄厉的,压抑的呜咽。
季宴修踏入的瞬间,那呜咽,戛然而止。
红衣女人,缓缓地,转过身。
她没有脸。
五官的位置,是三个,不断旋转的,黑色的漩涡。
“负…心…汉…”
尖锐嘶哑的声音,不是从她嘴里,而是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下一秒,她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直冲季宴修而来。
腥臭的阴风,扑面而至。
季宴修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一道单薄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是余清歌。
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泛黄的符纸。
“敕!”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金光,撞上那团红影。
红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被撞得倒飞出去,重新在池边,凝聚成形。
余清歌的身体,晃了一下,唇角,渗出一丝鲜血。
她本就玄力耗尽,又被怨气侵蚀,这一击,已是强弩之末。
“看到了么?”她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季宴修耳中。“这就是,你要还的债。”
“滚开!”季宴修一把,将她推到身后。
他看着那个,因痛苦而扭曲的红影,胸腔里,一股暴戾的情绪,轰然炸开。
偷走别人人生的,是他。
背信弃义的,是季家。
凭什么,要她来挡?
“看着我!”他冲着那红影,发出一声怒吼。
红影那三个黑色的漩涡,死死锁定了他。
“你的债主,是我!”季宴修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块尖锐的,碎裂的池壁瓷砖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捡起瓷砖,狠狠划过自己的掌心。
滚烫的,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
他将流着血的手,对准那道红影。
“你想要的,我给你!”
他一步步,走向深坑中央,走向那个,由怨念化成的,厉鬼。
“用我的命,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