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许心脏碎裂的瞬间,整个落乌山都震动了起来。
她清晰的看到四周的环境快速退却,一道白光穿破湛蓝的天空照射下来。
空旷的广场开始出现在她眼前,石阶之上的其余修士正闭目修炼。
只是有部分修士瘫倒在地已没了生息,他们身上都带着形态不一的伤。
一看就知道那应该是在幻境中受到的伤害。
看来自己猜测的果然没有问题,落乌山确实是专为她设立的陷阱,通明册只是最浅显的一环。
这应该也本就是这幻境中迷惑试炼者的手段,而许言专门针对她的,从一开始就埋伏在了自己身边。
正是墨许一行人。
因为她进入玄城的时间最晚,而所能接触的人就只有落霞观一行人。
许言的存在将她的所有注意力与防备都吸引了去,于是从一开始接触到的墨许等人就显得无害了起来。
因为他们很弱,并不能对文若构成威胁,加之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们的真面目。
于是,随着她在幻境中待的时间加长,文若对墨许等人的防备只会更减少。
而那仅存的防备会在墨许点破文若与他们的区别后,减少到极致。
一个古老孤独的灵魂诚恳的自白,他对你从无所求。
就像话本中神秘的机缘,从遇见时就注定因你的特殊,而为你奉上一切。
一切的发生都极其自然,他们有各自不同的习惯和性格。
也因知晓这世界的虚假而痛苦,于是拯救或者说成全一个他们喜欢的,唯一特别的人,并强烈的希望她能记住他们的存在。
这是虚假世界唯一的真实!
也是对他们而言最大的诱惑,于是这一切的行为逻辑都变得合理。
惨烈的牺牲者,只在临终时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只是想知道,自己倾尽所有帮助的这人叫什么名字。
很简单,很渺小,想来多数人都不会拒绝。
一环扣一环的陷阱,用惊险与缓慢的铺垫,将最终致命的绳套装潢在最不引人瞩目的地方。
有了前面的铺垫,几乎不会有人能逃过这随口的一问。
可惜,它们遇见的是文若!
她对这秘境的警惕从减轻过。
于是在墨许说出那话的瞬间,文若便知道,她一直找寻的出口可能就在他身上。
于是毫不犹豫的出手。
至于会不会是自己猜测错误,那也无所谓,她一直很清楚,玄城和茂林夜市一样,不过都是进入地宫前的试炼。
现在看来,这是十分正确的。
悬于灵域宝塔上的巨日已清晰可见,文若看着那些有些熟悉的同道,纵使再没了多余的情绪,也难免感到了一丝欣喜。
同时无尘亦从石阶上起身,向她走来。
却在此时,许言的身影忽的从落乌山中冲出,他身上再没了那些虚假的伤势,眼眸却是泛红。
他单手成爪,直接朝文若后颈抓来,嘴里一张一合像是愤恨的喊着什么。
文若此时已听不清他的声音,但在见到他的瞬间,还是绷紧了身体握紧了闻道剑。
世界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僵持,落乌山与现实在不停撕扯。
这让文若也不免有些紧张,这秘境诡异的很,若是那被侵染的东西执意要同她鱼死网破,就以她如今的情况,恐怕还真斗不过他。
可下一刻,文若就见原本嚣张的许言身体猛地一僵,虚空中有无数灰白锁链从中冒出,将他困住,拖向了落乌山深处。
同时有关玄城与落乌山的画面亦彻底在文若眼前消失。
她只觉身体一轻,再睁眼,人已到了石阶之上。
山河鼎外,红伞之下,一袭罗裙宫装的云溪收回手,白皙的手腕上金色的衔尾蛇熠熠生辉。
被镇压在山河鼎中的许言,仰头,愤怒的咆哮:“是不是你从中作梗,否则她怎么会下手如此果断!”
“你疯了!”
云溪平静的阐述事实。
许言双眼通红,因为愤怒,再不压抑自身。恐怖又古老的威压从他身上蔓延开来,那俊美华丽的外衣被撕碎。
一个高大的虚影在他身后浮现,他亦化作一团漂浮的灰烬缠绕其上。
如此模样让云溪面色一肃,周身的气氛直接冷了下去。
“许言,回去!”云溪冷声道。
她话音落下,衔尾蛇手镯已从她手腕如水般落下,金色的大蛇晃动身躯,在遥遥无际的灰烬长河中绕着山河鼎游弋。
蛇尾缠绕在山河鼎上,蛇身却盘踞在红伞之上,就如从伞下伸出的长刀。
蛇首低垂,明明带着兽类的凶悍,可却并无一点煞气,反而平和神圣。
云溪站在蛇首旁,黑色的发带被飘荡的灰烬卷起,如水一般飘荡。
“许言,回去!”云溪低头,看着漂浮在山河鼎上的那一虚影,再次严肃的说道。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云溪,你真把自己当人了?”
那团灰烬如缸中不停晃动的水,拍打出阵阵水花,将山河鼎撞击的左右摇晃。
“你不过也只是一片残魂,只不过运气好寄住在大长老的伞中。”
“让我出去,既然她不能留在这里,那么我跟她走;我好不容易才等到‘月’,我此生再不会与她分开了!”
激动的灰烬从山河鼎中飞出,携带着鼎中无尽的死意与恐怖的枯朽之气一同向外蔓延。
云溪一手执伞,白皙的手轻抚上蛇首,原本紧闭的金蛇巨蛇睁开了那双如宝石一般的眼。
澄澈温和的金光从蛇身上散发,顷刻间将跃跃欲试的灰烬压了下去。
灰烬在山河鼎中无能狂吼了一阵,而后许言悲愤的声音从中传出:“三万年了!我守着这荒坟三万年了!已经够了吧!”
灰烬很是激动的飘荡,其中闪烁的微光在婉转飘荡的长河中,异常显眼。
许言沙哑的嘶吼让云溪沉默,她看着这一团被封禁在山河鼎中的灰烬,看着因记忆与执念倒映在长河上的那道高大虚影,忽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才缓缓道:“她不是月!”
“胡说!”许言很愤怒。“她身上有‘道’的气息,那样浓烈的‘道’只有月才有资格得到祂的赐福。”
“是她来找我了,是她来接我们了!”灰烬伸出触手扒在山河鼎边缘,四散着晃动。
“云溪,你不想回去吗?三万年了,你不想回家吗?”
“约定的时间未到,我们不能擅离职守!”云溪看着那团灰烬,静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还要多久,还要多久!”许言暴怒道:“已过了三万年,大长老说的倾覆之战并未降临,那些偶尔来到荒冢的小孩,已来来去去走过多少!可能是大长老错了呢!”
“长老从不出错....”
“那为何三万年无一人来过此地!”许言粗暴的将云溪的话打断,接着说道:“三万年,除了我和你,可还有看到过一个族人!”
“就连我的亲卫都再没来过,我守了这些无名枯冢整整三万年...”许言一指那些蔓延出去的坟堆,痛苦的说道:“已经够了吧,就算他们是战死的‘卫’也该够了!”
云溪听着许言那近乎哀鸣的话语,低头看着山河鼎中漂浮的灰烬,美丽的脸上面露哀戚,她并未转头,因为她知道那蔓延而出的坟究竟有多少,有多长。
泪水不受控制的沁湿了遮眼的发带,一丝本不应存在的悲伤从心底冒出,那是她寄居的灵魂最深处的情感。
“我总不能将一生的时间都耗尽在他们身上...”
此话一出,原本还带着伤感的云溪忽然警惕了起来。她身旁那只金蛇亦同样警惕,红宝石一样的双眼四下打量,最后将目光落在那道倒映在山河鼎中的虚影上。
金色巨蛇微微吐着蛇信子,盘踞在山河鼎上的蛇尾猛地收紧,蛇首亦凑近了些,璀璨的金光顺着蛇的呼吸吹动到那虚影之上。
原本已平静下来的灰烬忽然激动了起来,死意与枯朽之意凝聚的剑从山河鼎中伸出直指云溪眉间。
但却是无用功,有云溪与山河鼎在,被控制的许言根本掀不起一点风浪。
“你被侵蚀了!许言从不轻视战死之人....”
云溪说着一把扯下遮眼的发带,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她的眼中没有眼珠,是一片黑色的虚无,其中闪耀着点点星光,恍若天际的银河。
云溪的双眼只看了山河鼎中一眼,那些隐匿在灰烬中的魔气便不受控制的从中冒出,它们汹涌着接二连三的向云溪双眸中钻去,却在半路被长大的蛇嘴一口吞尽。
云溪看着山河鼎中忽然像是被抽取了力气的许言,沉默了许久才对山河鼎说道:“他的污染又加重了!”
山河鼎传来微微的震颤,仿佛是在赞同。
吞了魔气的金色巨蛇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一甩尾巴,从伞柄上滑下,游到云溪手腕后盘踞停下。
“你还能撑多久?”云溪单手撑伞,伸手抚摸着山河鼎,轻声问道。
山河鼎的晃动显得很平和,却依旧掩饰不了疲惫。
“我知道,三万年确实太久了!”云溪单手将指尖划破,一滴金色的血液从中冒出,她珍惜的顺着山河鼎中的纹路描绘。
一边说道:“‘月’与‘命’的继任者都已出现,祂所言之日将要来临,我遵循承诺为你做最后一次加持!”
山河鼎中轻轻的嗡鸣声都带上了一丝激动,云溪只温和的点头,而后叹道:“我会与‘月’的继任者离开,她还太小,需要引导与保护!”
“他需要你,我走后还望照顾好他!”
云溪像是听到了什么话一般,微微点头道:“我知道,没关系!我们都会回去的,回到桃源乡!”
石阶之上
无尘半跪在文若身前,待她彻底清醒的后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绝处逢生的庆幸。文若动了动僵硬的手臂,将手腕处的菩提子递给无尘。
“无尘大师,多谢你的庇佑!”
无尘愣了一下,从善如流的接过,只笑到:“师兄吉人自有天相,我并没帮上什么忙!”
两人闲谈时,一直苟在一旁的王道名赶紧快步跑了过来,他看着文若纠结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柄两寸长的匕首,递给文若,然后开门见山的说道:“道友,我来这地宫本意是为寻找噬魂蛇藤,用以炼制我本命法宝,可我没料到这地宫之旅,居然如此凶险,”
“我于打斗一事,确不擅长。”王道名说道此,面露羞怯,看着文若继续说道:“我将‘长月’赠于你,后续可否容我同道友一起!”
他此话一出,却让文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文若也觉得有些奇怪,这王道名在幻境中同自己还是萍水相逢的君子之交,怎么出了幻境后反而对她热络了起来。
文若自问,并未在玄城中给了他什么帮助。
她却不知,她在落乌山多摩河上,那一番拆解七绝阵的从容模样,会给当世的修仙者带来如何的震撼。
修仙者以等阶区分实力,筑基、金丹、元婴、后便是化神、炼虚、合体、渡劫。
此界修行者多不胜数,能入元婴者才算是真正踏上了寻仙之旅,越往上,修行越发艰难。
至于飞升成仙更是只余万年前流传下来的传说。
可修行本就是为了得道成仙,而千万年间流传的成仙之法多不胜数,多是虚无缥缈的虚假言论,唯有一个,确是所有修行者都认同的东西。
‘道心!’
有道心者可登仙梯!这句话是整个修仙者都坚信的东西。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现今存在的各方大能无一不是有一颗坚定的道心。
而有道心者修仙之途将会更加顺遂,所以此间修士终其一生都在寻求道心。
大道五十,道心又何其难求。
王道名虽是一介散修,却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人,反而因独自修行,少了宗门人际往来的烦扰,在修行一事只有他独特的领悟。
所以他在见到七绝阵中的文若的瞬间,心中的震撼是无法言语的。
修行之人以感悟天道天机为主,王道名在那一瞬间仿佛在文若身上看到了道的运转。
她不似天道运行那样晦涩,也不如解读天机那样困难,它是一种更简单更直白的关于道的运转。
虽只有一瞬,可这也足够让他终身难忘了!
王道名有种预感,若还能在看到一次,看得再清晰一些,他后续的修行之途恐怕会事半功倍许多。
王道名望着文若的目光热烈,像是看到了一座闪闪发光的宝山。
“道友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