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内室,死寂被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初春冰层下暗流涌动的生机打破。
榻上,林枫残破身躯内,那点源自九宫烙印核心的青铜色星火,虽微弱如豆,却顽强地燃烧着。它如同最温柔的工匠,引导着百草匮空间内那缕残留的暗紫星辰毒力,小心翼翼地浇灌在焦枯藤蔓根须处那点新生的翠绿光点上。
每一次引导,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暗紫毒力如同烧红的钢针,在早已千疮百孔的经脉中穿行。林枫的意识在剧痛与昏迷的边缘反复拉锯,每一次清醒都如同从无底深渊中挣扎着爬出,只为维持那一点星火不灭。
但回报是显着的!
那点新生的翠绿光点,在暗紫毒力持续的“滋养”下,如同汲取了破晓前的第一缕阳光,正极其缓慢地壮大!一点微弱的、却真实无比的嫩绿茎秆,从焦枯的根须处顽强地探出,虽然纤细如发丝,却带着一种新生的韧性。茎秆顶端,蜷缩着两片比米粒还小的、晶莹剔透的翡翠嫩叶。
随着这株新生藤苗的成长,一股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混合着草木清新与星辰气息的暖流,开始源源不断地反哺回林枫濒临枯竭的心脉本源。这股暖流如同涓涓细流,浸润着他如同龟裂河床般的经脉,修补着最细微的裂痕,滋养着衰竭的五脏。
胸口的剧痛并未消失,那道贯穿百草匮的巨大裂痕依旧狰狞,鲜血的渗出也未曾完全停止。但林枫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最深处那盏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正被这新生的暖流一点点,重新点燃!一种源自灵魂的、沉重的疲惫感开始涌现,不再是濒死的绝望,而是久旱逢甘霖后的,沉沉睡意。
他太累了。身体与灵魂都承受了超越极限的折磨。
在芸娘惊喜交加、带着哭腔的低唤中,在程处默如释重负的粗重喘息里,林枫的意识终于放弃了抵抗那股沉重的疲惫,缓缓沉入了深度的修复性睡眠。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而悠长。
意识并未沉入黑暗,而是被那点燃烧的青铜星火,牵引着,进入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海!
这里并非百草枯空间,而是他灵魂深处,那枚九宫烙印的核心本源所在!
烙印悬浮在意识星海的中心,本体依旧布满裂痕,光芒黯淡。但此刻,烙印之上,正投射出一幅巨大无比、清晰玄奥的完整星图!正是“神农百草星宫图”的投影!无数星辰流转生灭,构成难以言喻的轨迹,散发着古老、浩瀚、充满生机的造化气息。
星图的核心,那枚古朴的药匮虚影清晰无比——正是百草匮的模样!而药匮之上,一株通体流转着青铜与翠绿交织神光的藤蔓虚影,正缓缓舒展着叶片,叶片上的天然符文清晰可见。藤蔓的根须,则深深地扎入星图的深处,仿佛在汲取着星辰本源的力量。
林枫的意识,如同一个渺小的尘埃,漂浮在这宏伟的星图投影之中。他“看”着那颗代表“药毒同源”的星位,其光芒虽弱,却与那株新生藤苗的气息紧密相连。他也“看”到了那颗代表“百草匮”的星位,其光芒正艰难地修复着烙印的裂痕,并与星图核心的药匮虚影遥相呼应。
更让他震撼的是,在那株藤蔓虚影的旁边,一颗崭新的、极其黯淡的星位虚影,正在星图的边缘若隐若现!这颗星位的气息,与他昨夜强行吞噬蚀星本源、逆转生死时,烙印核心爆发出的那股统御意志隐隐相合!
“九宫…引星…”
“蕴灵…御毒…”
“圣匮…归位…”
破碎的意念流,如同星辰的低语,随着星图的流转,涌入林枫的意识。他并非完全理解,却本能地感受到,这完整的星图投影,正在将“药毒同源”、“百草匮”以及那颗新生的“御毒”星位的奥秘,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本源之中!这是一种传承,一种启迪,更是一种枷锁与责任!
烙印的过程伴随着灵魂层面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星辰的轨迹被强行刻入意识深处。但林枫没有抗拒,他敞开意识,如同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源自上古药圣的星宫奥秘。他知道,这是自己活下去、乃至对抗肆公子的唯一倚仗!
随着烙印的深入,他灵魂深处那点青铜星火,仿佛也得到了星图本源的滋养,光芒变得更加稳定、凝实。星火照耀下,烙印本体上最细微的几道裂痕,似乎开始了极其缓慢的自我弥合!
长安城,东宫。
夜色已深,宫阙重重,灯火阑珊。相比于外界的紧张肃杀,东宫深处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太子李承乾的寝殿外,侍立的宫人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殿内,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
殿门轻启,一位身着太医署深青色官袍、面容清癯的老者躬身退出,正是太医令王鹤年。他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王太医,殿下他…” 东宫总管太监高福立刻迎上,声音压得极低,充满急切。
王鹤年摇摇头,示意高福借一步说话。两人走到远离寝殿的回廊阴影处。
“高公公,殿下这心悸气短、夜不能寐之症,来得蹊跷啊。” 王鹤年声音低沉,“脉象浮滑而躁,似惊似悸,神思不属,却又非寻常风寒惊悸。更奇怪的是,殿下体内…隐隐有一股难以捉摸的阴寒之气盘踞心脉,药石之力竟难以驱散,反而有郁结加深之势。”
“阴寒之气?这…这可如何是好?” 高福脸色煞白,“陛下前日还问起殿下病情…”
“老夫已用安神定魄之方,然恐非长久之计。” 王鹤年忧心忡忡,“此症倒与古籍中所载,受惊过度、邪祟侵扰,导致‘离魂症’之兆,有几分相似。然殿下深居东宫,何来惊扰邪祟?实在蹊跷!或许需请孙老神仙…” 他话未说完,便被高福急切地打断。
“孙老神仙?不可!” 高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掩饰道,“王太医您是太医院魁首,您都束手,孙老神仙年事已高,又深居简出。况且,殿下身份尊贵,此等疑似‘离魂’之说,若传扬出去,恐于殿下清誉有损啊!还请您再想想办法!”
王鹤年深深看了高福一眼,最终叹了口气:“也罢,老夫再斟酌一方,以温养心脉为主。但高公公,殿下身边侍奉之人,需得格外留心,饮食起居,万不可再有差池!”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高福连连点头,额角却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王鹤年忧心忡忡离开东宫不久。
东宫后苑一处偏僻的、靠近角门的假山阴影里。
一个穿着不起眼内侍服饰、帽檐压得极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迅速从袖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包,飞快地埋进假山脚下松软的泥土中,又用枯叶仔细掩盖好。做完这一切,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迅速消失在通往宫人杂役居住区的幽暗小径中。
片刻之后。
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假山旁。正是孙思邈和李时珍!
孙思邈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那片新翻动过的泥土。他示意李时珍警戒,自己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枯叶和泥土,取出了那个油纸包。
油纸包打开,里面并非什么毒药利器,而是一小撮已经燃尽、呈灰白色的药渣!药渣中混杂着几片未完全烧毁的、暗紫色的干枯花瓣残片!
孙思邈拈起一点药渣,凑到鼻尖,仔细嗅闻。随即,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光!
“惑心兰还有蚀心兰的根须残渣?!” 孙思邈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怒,“混入了安神汤的药渣里,难怪脉象如此诡异!好毒的手段!这是要温水煮蛙,慢性侵蚀太子神智,最终将其炼为毒引?!”
“毒引?难道是…” 李时珍瞬间联想到石殿中发现的蚀龙残方和“百万生灵为引”的恶毒之语,浑身冰凉!
“秦将军!” 孙思邈猛地站起身,对着身后黑暗处低喝一声。
阴影中,身披玄甲、面容沉毅如同山岳的秦琼,缓缓走出。他显然早已在此等候,将一切尽收眼底,此刻脸色铁青,虎目之中杀意凛然!
“孙老,证据确凿?” 秦琼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药渣在此!内含惑心兰与蚀心兰剧毒残渣,与太子脉象吻合!且埋藏于此,显然是宫内有人接应!” 孙思邈将油纸包递给秦琼,语气凝重如铁,“秦将军!太子危矣!长安危矣!肆公子这是要行釜底抽薪、祸乱国本之毒计!其目标恐怕不仅仅是林小友和老夫,而是动摇大唐根基!”
秦琼接过油纸包,感受着那残留的阴毒气息,五指猛地攥紧!油纸包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好!好一个墨香阁!好一个肆公子!” 秦琼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挤出,“竟敢将毒手伸向东宫!伸向太子殿下!”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向高墙深锁的东宫深处,声音斩钉截铁:“传我将令!”
“左武卫精锐,即刻起,暗中封锁东宫所有出口!许进不许出!”
“百骑司所有暗桩,全部启动!给本将军盯死东宫每一个人!尤其是太子近侍与太医署进出之人!”
“孙老,李太医!随本将军面见陛下!”
“此事必须即刻禀明圣裁!”
就在孙思邈、秦琼等人带着惊天发现,准备连夜叩阙面圣之时。
长安城西,靠近西市边缘,一处早已废弃多年、被茂密荒草掩盖的破败土地庙地下。
一间临时挖掘出的、狭小潮湿的地窖内。
油灯如豆,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草药味和压抑的怨毒气息。
肆公子(此刻已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但脸上依旧覆盖着那狰狞的血泪鬼面)靠坐在冰冷的土墙上,面具下的脸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衣袖被撕开,露出的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不断渗出墨黑色的毒血,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并且正缓慢地向肩膀蔓延。这正是强行施展“蚀星断尾”和压制“千丝引”反噬留下的恐怖创伤。
一个同样穿着灰衣、脸上戴着简陋木质鬼面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伤口,将捣碎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药膏敷在伤口上。每一次触碰,都让肆公子身体剧颤,发出压抑的痛苦闷哼。
“主上…您的伤…” 鬼面人声音沙哑,带着恐惧。
“死…死不了…” 肆公子喘息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外面…风声如何?”
“回主上,百骑司和左武卫像疯了一样,满城搜捕!鬼市和千眼窟附近更是被围成了铁桶!我们…我们留在外面的几个暗桩,都被拔了…” 鬼面人的声音带着颤抖。
“废物!” 肆公子低吼一声,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面具下溢出暗紫色的血沫,“长安…暂时不能待了…等本公子稳住伤势…立刻…转移…”
“那…那‘蚀龙引’计划…” 鬼面人迟疑道。
“计划…照常!” 肆公子的眼中爆发出疯狂而怨毒的光芒,“东宫那颗棋子…已经埋下…惑心兰和蚀心兰的混合药性…会像最温柔的毒蛇…慢慢缠绕太子的心神…让他变得焦躁、多疑、易怒…最终…彻底沦为…完美的‘离魂毒引’!”
他伸出完好的右手,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通体漆黑、仿佛由最纯粹的黑玉雕琢而成的小瓶。瓶身上,用暗金色的线条,勾勒着一个微缩的、睁眼流着血泪的鬼面图案。
“这是…‘离魂引’的母引…” 肆公子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瓶身,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只要太子身边那个内应…持续将子引混入他的饮食汤药…待时机成熟…母引一动…太子心神…顷刻崩解!他的魂魄…他的精血…将成为‘万毒蚀龙丹’…最完美的…药引核心!”
他猛地攥紧玉瓶,指甲在上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林枫!孙思邈!李世民!”
“你们毁了本公子的根基…夺了本公子的蚀星本源…”
“本公子…就毁了你们的太子!毁了你们的国本!”
“待蚀龙丹成…本公子…要你们…跪着…求我!”
幽暗的地窖内,肆公子怨毒的诅咒如同毒蛇吐信。他手中的离魂引母瓶,在油灯下闪烁着冰冷而邪恶的光芒。
与此同时。
济世堂内室,深度沉睡中的林枫,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胸口的百草匮裂痕处,那株新生不久的、纤细脆弱的青铜翡翠藤苗,仿佛感应到了那来自母瓶的、针对太子的致命恶意,竟无风自动,剧烈地摇曳起来!叶片上的符文闪烁着不安的光芒,传递出一股强烈的警兆与愤怒!
沉睡中的林枫,眉头无意识地紧锁,仿佛在梦中,也看到了那笼罩在东宫上空的、无形的离魂毒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