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石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被孙思邈灌注内息,奋力推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远比门外浓郁十倍、混合着甜腻腥香、陈腐药味和某种死寂气息的阴风,如同压抑了万年的怨魂叹息,猛地从门内汹涌而出!
孙思邈和李时珍瞬间屏住呼吸,体内内息运转到极致,护住周身。饶是如此,那阴风拂过,也让他们皮肤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针在扎刺。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金碧辉煌或机关重重,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昏暗与死寂。
巨大的青石大殿内部空旷得有些诡异。穹顶高悬,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巨大幽绿萤石,散发着惨淡的光晕,勉强照亮中央区域。地面铺着厚重的、布满暗紫色诡异苔藓的青石板。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毒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大殿中央,最显眼的是一个巨大的、由整块阴沉铁木挖成的毒池。池中翻滚的并非清水,而是粘稠如粥、不断冒着粘稠气泡的暗紫色毒浆。毒浆表面漂浮着各种扭曲的毒虫尸体、奇形怪状的毒草根茎,甚至一些难以名状的、类似人类或动物骨骼的惨白碎片!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恶臭,正是来源于此。此刻,毒浆如同失去了活力,翻滚变得缓慢,气泡也稀疏了许多。
毒池旁,矗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巨大青铜丹炉。炉身刻满了扭曲的鬼面符文,炉下没有明火,却散发着幽幽的惨蓝色冷光,炉内隐约传来极其微弱、如同垂死挣扎的嘶嘶声。炉盖紧闭,但炉壁上几道细微的裂痕,正缓缓渗出暗紫色的粘稠液体。
大殿最内侧的石壁前,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残缺泛黄的古老皮质地图——正是《神农百草星宫图》!然而,此刻这幅星图大部分区域黯淡无光,唯有中心一小块区域,几颗星辰的连线被暗红色的朱砂勾勒,构成残缺的九宫雏形,星图中心的百草匮图案也显得灰败。而在星图一角,用古篆写着的名字下方,残留着几滴暗紫色的、尚未干涸的血迹!
星图下方的石台上,一片狼藉。碎裂的陶罐、倾倒的玉瓶、散落的各色诡异矿石和药材…无不显示着主人离去时的仓促与愤怒。石台中央,一个造型古朴、表面布满细密裂痕的青铜匣子被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整个大殿,弥漫着一种人去楼空、却又遗留着无尽凶险与秘密的诡异氛围。
“跑了…” 李时珍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和毒池旁残留的脚印(通向大殿后方一条幽深的甬道),声音干涩。
孙思邈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大殿的每一寸角落。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毒池边缘的石台上,那里除了狼藉,还散落着一些细碎的、如同黑色灰烬般的粉末,以及…几滴溅落在石台边缘的、颜色比毒浆更深沉、近乎墨黑的粘稠毒血!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银针沾取了一点点墨黑毒血,凑到鼻尖细嗅,又仔细观察着银针的反应。片刻,他眼中寒光一闪:“是肆公子!他受伤极重!这是本源精血!蕴含着他所修毒功的核心印记!他…逃不远!”
“孙老!您看这个!” 李时珍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从倾倒的玉瓶碎片下,捡起了一张被揉成一团、又被匆忙展开丢弃的丝绢。丝绢材质特殊,入手冰凉坚韧,上面用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颜料,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古篆小字和复杂的药鼎符文!
孙思邈立刻接过丝绢。只看了几行,他的脸色就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骇然!
“九转…蚀龙散…残方?!” 孙思邈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他竟然…真的在炼制此等逆天毒物!”
丝绢上记载的,正是“九转蚀龙散”的部分炼制之法!虽然残缺不全,许多关键步骤和药引语焉不详或被刻意抹去,但其中提及的几味主药和炼制所需的阴毒环境,无不令人毛骨悚然!更让孙思邈心惊的是,残方末尾,用一种极其怨毒的笔迹潦草地添注了一行小字:
“圣匮不归,蚀龙难成。待吾以长安百万生灵为药引,炼就万毒蚀龙丹,必雪此恨!”
“疯子!此獠已彻底疯魔!” 李时珍看得浑身发冷,失声叫道。以百万生灵为药引?这是何等丧心病狂!
孙思邈死死攥着丝绢,指节发白。这残方,既是肆公子野心的证明,也是他临逃前赤裸裸的威胁与挑衅!他故意留下此物,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若不交出百草匮(圣匮),等待长安的将是何等浩劫!
“此处不宜久留!毒池丹炉皆不稳,恐有自毁之危!” 孙思邈当机立断,将蚀龙残方小心收起,“时珍,收集所有可疑之物!尤其是那墨黑毒血和石台上的灰烬!快!”
就在两人迅速收集证物时。
“轰!轰!”
大殿后方那条幽深的甬道深处,突然传来两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和碎石滚落声!整个石殿都摇晃起来!穹顶落下簌簌灰尘。
“不好!他炸毁了通道!” 孙思邈脸色一变,“快走!”
两人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抓起收集到的几样关键物品,迅速退出石殿,沿着来路飞奔!身后,那巨大的毒池仿佛被爆炸震动,猛地剧烈翻腾起来,暗紫色的毒浆如同喷泉般涌出池面!青铜丹炉上的裂痕也迅速扩大,炉内嘶鸣声变得狂躁刺耳!
济世堂内室。
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药味。林枫躺在榻上,脸色灰败如金纸,气若游丝。胸口那道巨大的裂痕,如同丑陋的蜈蚣,贯穿了整个百草匮牌面,甚至蔓延到了他胸口的皮肤,深可见骨!鲜血早已浸透了衣衫和身下的被褥,形成一大片暗红色的血洼。他的生命之火,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芸娘跪在榻边,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双手死死捂着林枫不断涌出鲜血的胸口,却无济于事。李时珍走前留下的所有金疮药和止血散都用了,但那裂痕中涌出的,仿佛不仅仅是鲜血,还有他生命的本源。
程处默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内室来回踱步,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又无能为力。每一次林枫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都让他心胆俱裂。
时间,在绝望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芸娘的哭声变得嘶哑,程处默的绝望几乎要化为疯狂之时…
林枫那沉寂如同深渊的灵魂深处。
一点微弱的、带着淡淡青铜色泽的星火,在布满裂痕的九宫烙印核心,极其顽强地亮起了!
这点星火,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泪,却蕴含着超越死亡的坚韧意志!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林枫自身那不屈的求生之念,更源于昨夜…那株重创的青铜翡翠藤蔓在彻底沉寂前,反哺回烙印的最后一丝本源之力!
星火摇曳,艰难地照亮了烙印周围那一片因百草匮破碎而陷入死寂的混沌空间。
空间内,那株曾经神异、如今却布满裂痕、叶片焦黄卷曲的青铜翡翠藤蔓,如同被烧焦的枯木,死气沉沉。然而,在星火光芒的照耀下,藤蔓最底端、深深扎入混沌黑暗的根须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翠绿色光点,如同沉睡的种子,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同时,星火的光芒也映照出空间内残留的最后一点东西——那是之前吞噬“九阴蚀心阵”毒瘴和部分“毒龙断尾”能量后,被藤蔓炼化、却未来得及反哺给林枫的,一缕极其精纯、带着星辰与剧毒双重属性的暗紫色能量!这缕能量如同无主之魂,在死寂的空间内缓缓飘荡。
星火!微弱。
翠绿光点!跳动。
暗紫能量!飘荡。
三者之间,仿佛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星火的光芒,小心翼翼地、如同最温柔的触手,轻轻触碰了那点翠绿光点一下。
“嗡…”
翠绿光点仿佛被注入了活力,跳动得明显了一丝!
紧接着,星火又引导着那缕飘荡的暗紫能量,缓缓地、流向那点翠绿光点…
就在暗紫能量接触到翠绿光点的刹那!
“噗!”
一点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的新生绿意,如同黑暗中破土的第一株嫩芽,从焦枯藤蔓的根须处顽强地钻了出来!
这一点新绿的出现,仿佛打破了死亡的绝对统治!
那缕暗紫能量被新绿贪婪地吸收着,化作它成长的养分!
星火的光芒,也似乎因这生命的萌发,而稳定了一丝丝!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新生意蕴的暖流,顺着那点新绿与林枫残破身体的联系,极其缓慢地渗入了他濒临崩溃的心脉本源!
千眼窟中层。
爆炸的烟尘尚未散尽。一条通往更深处的矿洞甬道被落下的巨石彻底封死。
程处默拄着卷刃的横刀,大口喘着粗气,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血不断渗出。秦怀玉情况稍好,但脸色也极其苍白,左肩被毒爪撕开一道口子,正迅速发黑。他们身边,仅存的几名秦府悍卒互相搀扶着,人人带伤。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青蚨死士的尸体,死状狰狞。然而,肆公子和他身边最后几个气息最强的紫纹死士,却借着爆炸的混乱和烟尘,消失得无影无踪。
“妈的!又让那杂碎跑了!” 程处默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岩壁上,碎石簌簌落下。
秦怀玉捂着肩膀,脸色阴沉地看着被堵死的通道:“通道炸毁,地形复杂,追不上了。他受了重伤,跑不远,但这鬼市是他的地盘…”
他话未说完,目光猛地一凝!
只见在爆炸烟尘弥漫的角落,一块相对干净的岩壁阴影处,不知何时,被人用暗紫色的、仿佛未干血液的颜料,画上了一个睁眼流着血泪的鬼面图案!图案下方,还有一行潦草却充满怨毒的小字:
“圣匮当归,蚀龙将成。长安…待烹!”
“混账!” 秦怀玉眼中怒火升腾!这是赤裸裸的示威和威胁!
就在这时!
“扑棱棱——”
一只羽毛灰扑扑的麻雀,如同幽灵般穿过尚未散尽的烟尘,落在了秦怀玉脚边。它小小的身体僵硬,眼中暗紫色的幽光早已熄灭,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在它的爪子上,紧紧抓着一小片被鲜血浸透的、暗黄色的皮子碎片——正是之前那张画着鬼面迷宫的联络图残片!碎片上,用血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箭头,指向鬼市某个方向,旁边还有一个潦草的“祭”字。
“祭?” 程处默凑过来,眉头拧成了疙瘩,“这王八蛋!又在搞什么鬼?”
秦怀玉捡起麻雀和皮子碎片,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肆公子虽然遁逃,却留下了充满恶意的警告和指向不明的线索。“祭”意味着什么?新的毒计?还是某种邪恶仪式的开始?
长安城的夜空,阴云密布,星月无光。
济世堂内,那点微弱的星火与新生的绿意,在死亡的边缘艰难地维系着一线生机。
而肆公子留下的“祭”字与“蚀龙将成”的毒誓,如同最沉重的阴霾,笼罩在这座即将迎来黎明的巨城上空。
石殿深处,被遗弃的青铜丹炉,炉壁裂痕中渗出的暗紫色液体越来越多,炉内的嘶鸣声渐渐微弱,最终归于一片不祥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