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接受?】
那行赤红色字眼在空中闪烁三次后,自行消散,仿佛根本不需要他的选择。
沈一衡眉眼微抬,眼底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静。
他并没有做出任何确认动作。
但那束头顶的红光却在下一刻陡然一缩,凝结成一枚细针般的激光刺入他眉心——
“——唔。”
意识像被撕开了一道缝。
考室的墙体骤然一震,四周透明结构迅速塌陷、剥落、重组,像是一道正在坠入梦魇深层的程序重构。
他眼前闪过一道强烈的残像光晕——
是一条堆满旧剧幕布景的走廊。
木制地板泛着暗红色光,天花板上吊着密密麻麻的老式钨丝灯泡,一盏一盏地炸裂。
嘶——嘶啦——
灯光闪烁之间,走廊尽头的黑幕缓缓拉开。
一个身穿剧团主事礼服、脸上戴着一半银白、一半漆黑面具,身着银色风衣的高瘦身影站在舞台之上。
他的身影被数十道交错的光柱穿插勾勒,宛如舞台光网的中心神明。
“沈一衡。”
他开口,声音温柔、虚伪,仿佛裹着糖浆的毒液:“第一次见面。”
“我来介绍一下,我是【剧场】的灯光师。”
“欢迎回到【剧场】,大幕已开。”
沈一衡面色微变。
灯光师。
他知道这个名字。联盟对剧场的S级通缉名单上,这个名字排列第五,但至今无面容资料、无能力判定、无已知目击者存活。
而他,居然被他盯上了。
灯光师缓缓踱步前行,每一步都踩在灯光节奏上。
“你很有趣,真的。”他像是在喃喃,又像是在轻笑。
“记忆模块完整封闭、污染感知错乱、双重认知轨迹……你是那种剧场最喜欢的‘候选者’。”
“所以我想看看——你为什么要把那段记忆藏起来?”
“那段你喊着‘我不是怪物’的、可笑又可怜的记忆。”
啪。
舞台灯光骤然切换,背景变了。
无数残破的梦境片段——
深井、倒塌的收容间、童声的尖叫、红色液体在地面流淌如花。
还有——克塔耶。
他背对镜头,手中拎着半个残躯,脚边是破碎的人偶面具。
艾尔泽的长发在暗水中缠绕成无数白色触须,发出诡异而低哑的吟唱。
“他们都在等你想起来。”
灯光师低声笑了。
“如果你不愿意——他们就会自己醒来。”
轰!!!
空间炸裂。
一束剧烈的红光撕开记忆走廊,空气像被撕裂般震动。
沈一衡的手猛然握紧,眼神深处浮现出一瞬间的——畏惧。
“别……”
他喃喃。
“别现在。”
但已经晚了。
剧场的幕布被彻底掀开,封锁的污染与意识记忆共振。
克塔耶抬起头,金属稻草的躯壳开裂,眼窝深处燃起青白色的光焰。
艾尔泽从水中睁眼,歌声化作深海咒语,连梦境边界都开始崩塌。
“沈一衡。”
灯光师笑着退后一步。
“你要是想活着走出这场考试,最好在他们苏醒之前,想起你到底是谁。”
剧场红幕重启,考场告破,系统警报骤然响起。
【警告:污染值骤升至39%】
【已超标,系统即将强制终止评测】
——而沈一衡,站在崩塌的剧场中央,浑身被细密光线缠绕,眼瞳深处映出一张血色的旧面孔。
他缓缓吐出一句话。
“……我记得了。”
沈一衡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从地壳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回响。
那一瞬,整片舞台剧场像是被冻结了一样。
空气定格,所有的光线都在下一秒剧烈反向——原本纠缠他周身的细密光线忽然反卷,像是从外部撕开了现实的一角,自他身体中心炸裂出一道极亮极纯的白。
“哼……终于到了这一步吗?”
灯光师并未立刻惊慌,反而眼角浮出一丝期待的扭曲。
“那就,让我看看你这颗……‘残梦’的核,到底能激发出几成力量。”
说着,他轻轻一挥手——
所有舞台灯在刹那间折射万道光刃,如同万镜碎光般呼啸而出,刃刃对准沈一衡眉心,每一道都携带着现实切割级别的频率,足以将思维打散。
可下一秒——
剧烈的空间震动自剧场底部升起。
一只半透明的手,从沈一衡的影子中缓缓探出。
“……警告。”
系统女声沙哑、卡顿,仿佛信号频段完全混乱:
【污染等级已超70%】
【意识结构脱离联盟标准模型】
【异常构造:梦之……核——】
“这不是你能调动的力量……!”
灯光师终于意识到不对,声音拔高,像是失控前的狂吼。
但他已经来不及。
沈一衡没有动作。
只是静静站着,双眸中的血色印痕一点点转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深邃的空洞光芒,如梦似幻,像是远古神只透过幻象凝视现实。
下一瞬,他整个人化作一道光的投影,重重穿透了灯光师的身体。
没有鲜血。
没有反击。
灯光师站在原地,表情定格,喉头微颤。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口正中央的位置裂开了一条缝,里面空无一物。
——那里曾是他“光折重构”能力的中心,也是他最后的底牌。
“……这不合理……”他呢喃,面具啪地掉落一半,露出一张半残的脸,那脸上,竟是剧场其他成员的拼接特征,似乎他本身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他跪下去,像一具失去动力的木偶。
“这不……合理……”
砰。
他的身体彻底崩解,化作满地散乱的光晶,像是被强行撕下舞台的一道灯帘。
剧场震动停止。
可比光晶更深的黑暗,却在这一刻从四面八方吞噬而来。
天空被撕开了第二道裂痕。
不是雷鸣,不是异化气浪,而是一道由纯粹记忆构成的黑线,自天顶垂落,缠绕、剥离、吞噬穹顶之上的每一寸光。数不清的“梦语者”从裂缝中探出半张脸,他们没有眼睛,只有密布神经丝的梦膜,低声呢喃着那句古老而模糊的祷词:
“迎梦而生,拥梦而死。”
地表的城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漂浮、分解。
曜城的钟楼倒塌在时间回溯的漩涡中;祁城的军事堡垒陷入地表,化为遗迹的骨灰;镜城彻底失控,幻觉与现实交错成为永夜的灰渊。
深海浮起,“遗言之渊”撕裂桎梏。
天穹陨落,“枯梦囚田”再度开放,克塔耶的稻偶们群起复苏,伴随艾尔泽的低语,世界结构如织梦者手中的布片,被反复解构、再缝合、再扯碎。
只有一人,独立在这风暴之眼中。
——沈一衡。
他的身影仿佛从血与梦的夹缝中抽离出来,左手执持的精神投影已然碎裂,右肩溢出缕缕源于记忆本源的光雾。那曾属于“人类”的理智早已被抛在身后。
“我叫沈一衡。”他站在世界的临界线上,嗓音在暴风中平静如初。
“一个站在人类与异端之间的——残梦制衡者。”
他仰头望向那巨大的梦魇之眼,声音陡然拔高,传遍所有未被吞没的意识边界:
“试图在彻底沦陷之前,维持这个世界最后一分理智。”
“若我成功——你将有幸,觐见那位至高、全知、全能的造梦主。”
“祂的信徒如黑潮蔓延,梦境如坟,理性如灰。”
“而我,在它们之间——踽踽独行。”
他闭上眼,踏出一步。
梦与现实交叠,他的身形化为无数散碎光斑,融入构造之中,成为世界理智的临界边界,成为那道决不后退的线。
“只为一句话。”
“但遇繁花——见梦如我。”